文/張縱華
企業家一詞來源于法語,原意為“冒險事業的經營者或組織者”,狹義上是作為所有者的企業家,廣義上還包括受雇于所有者的職業企業家。本文中的“企業家”與之相似,指向企業內部具有決策權、管理權和重要執行權的高級管理人員,包括董事長等企業主要負責人、實際控制人、股東、黨群負責人、監事、財務等其他核心部門負責人等。近幾年的企業家犯罪研究也主要圍繞這些主體展開(見表一)。
其行賄犯罪行為主要表現為,企業家利用自己享有的資源,或者利用所控制的單位資源,采用賄賂手段,意圖使所在民營企業在市場和資源配置等方面獲取不正當利益。企業家行

表一:2016年構成犯罪的民營企業高管職務分布
賄犯罪,所涉及的罪名有6個,即:行賄罪,單位行賄罪,對單位行賄罪,對有影響力的人行賄罪,對非國家工作人員行賄罪,對外國公職人員、國際公共組織官員行賄罪。

表二:2012-2016年民企高管行賄犯罪情況(單位:件)

表三:2017年企業高管行賄犯罪(單位:次)
從2012年至2016年觸犯相應罪名的人數上看,行賄罪數量最大,單位行賄罪次之,再次是對非國家工作人員行賄罪(見表二)。
民營企業行賄犯罪數量遠高于國有企業。2014-2017年間,企業家腐敗犯罪人數總共2337人,其中民營企業家1569人、國有企業家768人,腐敗犯罪次數是2574次。在高頻犯罪中有單位行賄罪349次,其中民營企業家觸犯單位行賄罪的349次,可見,這一時期內以單位行賄罪問責的企業家全部都來自民營企業。企業家行賄罪203次,民營企業家觸犯行賄罪的179次,在因行賄罪被問責的企業家中,民營企業家占比為88%。2017年,民營企業家行賄犯罪在企業家行賄犯罪中仍然占據了絕大多數(見表三),下文將圍繞民營企業家行賄犯罪風險防范展開。
《呂氏春秋》中有“民舍本而事末則好智,好智則多詐,多詐則巧法令,以是為非,以非為是”,說的是商人重利的傳統認知;現實中,美國企業家雜志的宣言也有一句,“I seek opportunity,not security,I want to take the calculated risk”。對應到民營企業家行賄犯罪中,固然有缺乏法治思維、過度追求利益這個常見的體原因,但鉆法律空子、知法犯法者也不少見。以2012年招投標領域的企業家行賄受賄為例,往往是居于招標一方的國有企業家實施了受賄犯罪,而參與串標、圍標的民營企業家實施了行賄犯罪,作為促進公平手段的招投標制度并沒有杜絕腐敗滋生,既暗示了完善規則的必要性,也提醒了我們研究企業家行賄犯罪最直接的著眼點是社會環境。
(一)傳統的政府與市場關系存在慣性。當前,我國處在經濟轉軌、社會轉型時期,放管服改革正在進行,原有的制度漏洞正在填補但尚未健全,過大的裁量空間正在壓縮但還有尋租空間,許多政策正在落實但還不到位,傳統的政府和市場的關系制約著經濟體制的性質,對經濟運行有重大影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應有的作用還未充分發揮出來,民營企業為獲得資源而通過行賄手段靠近并依附有權的主體,本就是沿襲下來的經營策略。
以往民營企業通過技術創新、提高生產效率的方式改善經營,往往會消耗大量成本,成效卻不能保障;但借助政府的審批、特許、配額、許可證等,比在激烈的市場競爭勝出更加容易獲得超額利潤。而國有企業家往往有行政級別并有一定職務,體現出“亦官亦商”的身份特征,亦具有明顯的資源優勢。這也一定程度上解釋了本文開篇提到的問題,政府官員、國有企業家與民營企業家的犯罪因此相勾連。
4)模型預測結果與實驗得到的侵徹深度、侵徹模式、殘余質量和時程曲線等數據吻合得較好,驗證了本文理論模型的準確性。
(二)民營企業管理規范化程度不足。內部決策程序不規范、財務管理混亂、混淆個人財產和公司財產的性質等,為民營企業家行賄犯罪提供了資源便利。
1.缺乏成熟有效的機制制衡。雖然很多民營企業已經建立起比較完善的股東會、董事會、監事會和經理制度,但一般而言,民營企業更講究策略和手段的靈活性、有效性,相應地忽視其正當性,對已有規章制度,隨意簡化程序、變更條件,有章不循、有制不遵等情況常有發生,使得治理結構虛化,規章制度形同虛設。
2.監督不夠。對重點部門、重點崗位、重點環節的重點人員權力行使的監督力度不夠,監事會、職工代表大會、職工監事對民企高管決策的監督制約作用沒有得到切實有效的發揮,且沒有懲戒措施,懲戒規則徒具形式。
3.財產界限不清。民營企業產權靈活,擴大了財務管理等高危風險環節的制度漏洞。一方面不能對財產實現有效控制,另一方面違法操作自成套路。例如醫療藥品和器械購銷,具有多次性、長期性,其中的“回扣”采用按量定期結算,需要涉案人員多次實施,但在現實中,往往作案手段隱蔽,偵查困難,也說明了其違法犯罪的套路較之于合規建設,更加“嚴謹”,更具有執行力。這也是疫苗事件背后的企業經營管理問題。
(三)民營企業法治意識形成的遲延性。包括民營企業家在內的全社會都還沒有習慣于用法治的、理性的思維來處理各種事務。在企業外部競爭環境不平等或讓人認為不平等時,習慣于通過賄賂獲取機會或不當獲取利益,忽視可能遭致的法律風險之人不在少數。例如,制造業、建筑業和房地產業是民營企業家行賄犯罪高發領域,公共工程具有穩定的經費來源和利潤保障,在付出高額的行賄費用后還可以大賺一筆幾乎是業內通識,刺激了冒險心理。再加上盡管行賄犯罪與受賄犯罪屬于對合犯,但是對行賄犯罪的查處力度與處罰強度均弱于受賄犯罪,更降低了行賄主體的警惕性。
預防民營企業家行賄犯罪,要內外同時發力,推動民營企業徹底完成從“個體戶”向現代公司的轉型。同時,要規范民營企業家行為,使其行為從“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到全程留痕轉變,納入個人信用評價體系。
(一)完善內部治理。轉變民營企業中高管監督失控現象,需要改進企業內部治理結構,充分發揮企業董事會、監事會、經理層直到全體員工在企業經營管理中的作用,保證企業經營管理合法合規、資產安全、財務報告及相關信息真實完整,提高經營效率和效果。
1.確立科學的決策與實施程序、進行合理的風險控制是防范此類犯罪的關鍵。在企業管理系統中,通過各部門之間相互制約,相互監督,形成有效制衡,才能最大限度發揮企業經營、決策的科學性。
2.明確財產支配權限,切斷賄賂來源。民營企業作為企業法人,資金在分配利潤前都應屬于企業所有,如何支配企業財產,要以合法經營所需為標準,多股東的公司更應遵循企業治理規范模式,對于名義經營者與實際出資人不同、隱名出資者與實際注冊者不同、資金借貸與按股出資不同等情況,尤其要規范資金管理使用。
3.優化企業經營目標。企業經營具有利己和利他的共同性,不能把經濟效益作為企業追求的唯一目標,以避免當犯罪獲得的收益大于犯罪可能受到的制裁時,部分人通過行賄等手段拉攏腐蝕相應主體以獲得資源配置上的優勢。
(二)規范市場運作。改善民營企業生存發展的外部環境,讓民營企業家不必行賄。深化政治經濟體制改革,依法規范權力邊界,逐步改變國家對資金、項目、資源、信息等的控制方式,更多地通過市場化機制配置資源,實現企業的歸企業,行政的歸行政,市場的歸市場。
1.在資源分配層面,加強信息公開,保障公平競爭。明晰政府職權范圍、公開辦事流程、厘清權力清單,對于權力行使的依據、原則、程序以及結果,加大公開力度,用社會和群眾的知情權與監督權,預防和發現“暗箱操作”。
2.在企業規范方面,嚴抓財務管理,強化支付監督。加大對企業內部財務管理的約束,引導健全財務會計制度,公開支付行為,保障財務、賬簿資料的真實性、完整性,減少財務管理漏洞。美國法律對企業的財務和會計制度提出硬性要求,保證企業所有的支付行為被公開等,可資參考。
3.在項目進行階段,加強過程公開,鼓勵全程監督。在產業鏈條較長的領域,往往是不規范操作高發。以工程發包承攬環節的違法犯罪行為為例,統計發現,這種犯罪往往首先是發包單位利用項目發包的職務之便,索取和收受意欲承包的施工單位給予的回扣、賄賂;承包單位負責項目管理人員為承攬工程項目,以各種名義向發包單位管理人員提供各種好處。其后,承包單位將承包的工程項目再次轉包給他人,或將工程項目肢解后分包,從中收受賄賂;發包方指定施工單位,令承包方將工程再次轉包給被指定方,再收受被指定方的賄賂;負責工程項目管理人員,故意提高工程項目造價發包分包,繼而從承包方套取提價部分的差額……而由于行賄、受賄因素的存在,工程發包環節也為工程質量、施工安全等環節埋下隱患。實踐中的很多業務流程都比較復雜,可投機空間較大,加強監督,有必要推進過程公開。
(三)加強市場信用體系和商業誠信建設。行賄犯罪因多種原因而生,也只能在多重作用下消減。但法治宣傳和警示教育,不足以糾正認識偏差,根除不了僥幸心理;社會監督往往是“各人自掃門前雪”,激勵機制不足。即便創造了條件,讓經營管理企業的人,在符合規則的前提下,可以公開和自由的競爭,但是,運用生產資源從事獲得利潤的活動,逐利是其與生俱來的本性。完成商業誠信建設最有效的手段應該是個人信用信息系統,但其收集錄入的障礙沒有破除,有效應用于制約個體行為,在短期內仿佛難以實現。寄希望于通過立法設立懲戒,從而引導社會行為可能更為快捷,比如對實施行賄行為的民營企業家適用禁止令,擴大禁止令的適用的領域和范圍,以此加強震懾,但這又是另一個需要深入論證的問題。《呂氏春秋·上農》中也把商(人)的想法當成一個很重要的因素,“(持)重則少私義,少私義則公法立,力專一”,企業家要履行普通人的義務,除了現有的,還有可能的提供信用信息及配合評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