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特殊的伙伴用聲音和耳朵丈量草原

文 莎茵

當我決定去草原的那一刻，一切擔心都有了對策。

準備好防蚊液、蚊帳、防曬、消毒酒精，如期帶著一小組特殊的伙伴坐在飛機上，從緊張的工作狀態切入假期狀態，來一次遠離都市喧囂的特別旅行。

走出海拉爾站，不自覺的深深呼吸，干爽清涼的氣候，讓我這來自濕熱南方的人覺得非常舒服。第一次去草原的我，和第一次去草原的特殊伙伴，第一次我們共同度過一周的時間。伙伴的特殊，在于他們都是全盲人和半盲人，他們看不見或視力低。接下來的5天半的旅行行程中，十幾輛越野車浩浩蕩蕩從海拉爾一路向北向西、再往南往東返回海拉爾原點。很慶幸我作為一名義工坐在最后一輛車視野不錯的座位上，而且這位司機劉師傅駕駛技術超級棒。

一

草原地區很多地表土層薄、蓄水能力不強，當旱季和冬季來臨，缺水會使大量樹木和草生長停滯或消失。而一歲一枯榮的草，當每年雨季雨水充沛的時候會煥發新的生命，這可能也是草生命力很強的特征，正因為有他們，才讓草原變得如此茂盛和生機勃勃。

或許你會說全盲和半盲伙伴眼睛看不見，旅行能看什么。首先，義工們幾乎也第一次去，從我們的描述中，他們會接收到景物的信息，結合他們的特殊角度來感受草原。

第二天當越野車駛入草原，當現代化設施越來越少，直到幾乎消失，我如同樓中之蛙跳出樓群外，通俗的感覺叫：放羊。最先進入眼界的是朵朵白云，在陽光斜射下如同巨大的白色通透的太湖石。我們跟著白云走啦，搖下車窗聞著清新的青草味道，視野越來越開闊，草色綠無涯，一望無際的草地邊緣無遮擋的直接就到地平線；當路過色彩層次分明、弧度優美的小山坡群，可以聞到牛羊的味道，滿山坡奔跑的牛羊給安靜的草原帶來動感，調皮的它們一點不怕人、萌萌地看著你、有時還跑到車隊中來插個隊。

當來到草原腹地的一個制高點，默默俯視后發現，因為種植的草的品種不同，有的區域綠中帶白色、有的綠中帶暗紅色、有的綠中帶明黃色，當我360度遙看這草原的時候，所有不同的漸變色彩似乎組成一幅巨大的彩墨畫。抬頭但見天頂湛藍沒有一絲云彩，地平線附近卻點綴著一層白云，傻傻站在那里發呆，因為我終于感受到什么叫天似穹廬，震驚大自然設計了一個大大的藍色通透的、以白云為腰線的蒙古包。如果說看到浩瀚的大海，我欣賞她那種內收的海納百川、有氣勢的包容，是一種柔中帶剛的胸懷；那么，看到遼闊的草原，我傾倒于她那種發散的廣袤無垠、無拘束的豪放，伴隨草原中溫婉的河水，那是一種剛中帶柔的胸懷。似乎我所有的煩惱都隨著草原飛至看不見的地方、完全沉浸在那片草原中。

全盲和半盲伙伴們俯身觸摸腳底的青草，說好軟的草，拔出一片聞一聞，微笑著贊嘆清新之味。有的說耳邊的風聲好大啊，有的開始大喊起來，還說好大的草原，一點回音都沒有。原來他們用自己聲音和耳朵在丈量草原。接著，他們每個人都希望以此背景拍照，我們就用他們每個人的手機為他們拍下一張張充滿他們希望照片。看著他們一張張對著鏡頭笑著的臉、做著動作的造型，生怕漏拍的表情，真是令人感動。

在無障礙的草原腹地，義工依然帶著視障伙伴完成觸摸體驗、拍照后，我們開始集體拔河等游戲。里面有位5歲左右的健全小男子漢，他隨全盲的母親一同來，每次看著他走路想保護母親的樣子，就覺得好可愛好懂事。看見大家玩盡興開始做游戲，我就要抓緊剩余的時間了。我興奮地放起風箏來，起起落落、但見強勁的風托起紙鳶，并在白云中穿行，真想剪斷繩子放飛它。然后我隨意漫步在草原上尋找不同的景色，這時看見不遠處一群馬在河對岸，我馬上飛奔過去，原來它們要過河了，這還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親眼目睹馬兒排著隊經過。各種顏色、高矮大小不同的馬兒在水中一匹匹依次行走，到岸邊時縱身一躍就上岸啦。這里前后完全找不到一個人，我便看著它們全部過河并目送他們至視線遠處……

在開往草原腹地時抬頭看著緩緩移動的云朵，耳聽呼呼的風聲，不管多熱的天氣，吹一吹草原的風就可以讓人覺得很涼爽。當我們看到大片黑色的云飄來時，豆大的草原的雨點已打在車窗上，嘩嘩一陣然后雨就停了，相對于南方綿綿的細雨，這雨也夠豪爽。沒見過云霧中的草原的旅行是不完整的，在我們早晨從室韋出發到黑山頭時，有幸遇到草原晨霧，整個天空都彌漫著霧氣，似給草原披上一層帶著仙氣的薄紗。在行駛的邊防道路上，看著這層薄霧變淡，隨著視線慢慢抬升，低處是綠色草原，而霧在不遠處的小山坡間繚繞，同時與更高處天空的白云相互暈染，待霧氣逐漸散去，迎接我們的便是燦爛的陽光。

第三天，又一個心情美好的早晨，看著窗外的景色，從額爾古納繼續沿著S型道路行進，我們在一邊是綠色草原、一邊是金黃色麥田的道路中穿行，經過放置著草堆蛋糕卷的山坡，又沖上很陡的土坡，我們來到接近大興安嶺的一大片白樺林。白樺也是一種生命力很強的耐寒植物，是所有的樹種中，在被燒毀后第一個重生的，在干燥陽坡、濕潤陰坡都可生長。緩緩漫步在林中，不經意低頭可以發現軟軟的綠色草地中有很多可愛的觀賞蘑菇。仰望筆直的又高又瘦的白樺，如同穿白色連衣裙的一群女孩們，在蔚藍的天空映襯下，亭亭玉立，讓我們不自覺地想拉起它們的手來個合影。天空薄薄云，閉上眼，細聽風吹樹葉沙沙的聲音，聞著青草的味道，在歸隊的集合令中，我們帶了幾片樹葉，重新坐回車里，看著白樺慢慢淡出視野。

二

滋養這片遼闊草原的便是蜿蜒于草原中的額爾古納河，這其中包括額爾古納水系的莫日格勒河、額爾古納下游的呼倫湖和額爾古納支流根湖。

進入草原第一站是莫日格勒河，唯一記得便是在上午強烈的陽光下，波光粼粼的莫日格勒河迂回曲折地安靜流淌在綠色的草原上。俯瞰穿著綠色的衣袍的大片遼闊草原，上面繡著蒙古特色彎曲圖案的花紋，閃著碎金色的陽光，而我們似乎只需默默看著她就好。

第三天傍晚隨著越野車加大馬力沖上神仙坡，我們來到離室韋小鎮不遠的中俄邊界：額爾古納河邊。看著刺眼的夕陽從厚厚云層中不時透出又躲藏，此時的草原已開始變暗，唯有像數學符號的額爾古納河水面倒影出滿天的云彩，同時反射著太陽的余輝。這時最好的方式就是靜靜看著夕陽慢慢從亮金色變成火紅色、暗紅色，隨后相繼可以看到鑲著金絲邊的云朵、霞光、火燒云……回頭發現自己的影子在夕陽下居然有那么那么的長，這么長的腿足夠可以一腳跨過額爾古納河了。天色已暗，在駛離的車上我的目光不時回頭追隨著那片慢慢變黑紅色的火燒云，它已經飄入我的腦海中……

第五天下午5點多，夕陽依然那么耀眼，我們飛馳在兩邊都是麥田和草地的邊防公路上，聽著一個凄美的傳說故事，來到平靜的呼倫湖。這第五大內陸湖是一個神奇的可淡可咸的湖，降水豐沛就是淡水湖，枯水期就是咸水湖。帶著全盲和半盲伙伴到湖邊，把他們的手放在湖水中，看著他們開心的像個孩子，拾起石子拋入湖中。我們幫她們化妝拍照后，便聚在一起分享快樂。我開始逆著夕陽，獨自沿著碎石沙灘散步。走到幾乎沒人的弧形湖岸，我發現有不少水鳥，而我的到來驚動了它們。它們突然集體飛向湖面，上演了一幕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畫面。

三

草原的騎馬運動是最受特殊伙伴們歡迎的，因為他們可以用嗅覺、觸覺、聽覺去感受體驗大自然的美好。出于安全，馬兒們都是堅定地踱著休閑的方步走完一圈，惹的大家都說不過癮。對我來說，其實并不害怕嘗試，只是想太多。在黑山頭的186彩帶河景區，我也第一次騎上一匹馬，雖然這次只是慢走，但我騎的那匹5歲的馬越走越慢，走一半不走了，馬倌不得不吹了哨子，讓我有機會騎著馬兒小跑一會兒，這時我才發現隨著馬兒的節奏小跑原來是很舒服的。在哈薩爾圣地景區，我們開起了跟拖拉機似的草地卡丁車，原來比汽車好開多了。還有滑草，邊滑邊仰視滿天的藍天白云的感覺讓人很是享受，仿佛在藍天白云中穿行。

全盲和半盲伙伴眼睛雖然看不見，但是他們用雙手觸摸來體驗感受。對我來說，也是第一次長時間與這些特殊伙伴相處。他們大多很獨立，內心很強大，非常迫切跟上時代的節奏。比如讓我見識了他們協調的用手和耳朵來替代眼睛，用一款可以讀信息的手機軟件，熟練使用手機微信等功能。其實用他們的話來說“他們心中是五彩斑斕的”，他們熱愛生活的同時，心中也向往大自然的美好。你會發現他們的快樂很簡單。當她們把我拍的照片傳至好友，好友們反饋說太美了，她們便會開心地告訴我；當他們充滿自豪的說第一次坐飛機的感受，看著他們露出滿足的微笑，我會感覺幸福真的很簡單。愿視障伙伴把自己撫摸過的草地、石頭、湖水的感受，聞過的花香，連同美好的照片一起帶回家。

這是我們首次來到無拘無束的遼闊的大草原，這是一個與江南完全不同的地方。前者直接，開闊、一望無際；后者間接，含蓄、曲徑通幽，一眼看不到里面。在含蓄里呆久了，突然來到草原，便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會讓你發現另一個自己。連續5天在越野車看著天空百變的云朵、綠色草原、金黃的麥田以及彎彎的河水，我們幾乎不愿意打瞌睡，因為怕離開草原就看不到了。我留下很多云的視頻，但其實呼倫貝爾的云已經飄入我的心里，我中了草原的“毒“。或許有一天，我會再去，為各個斷片補上遺漏的空白，使她成為一段連貫的草原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