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鳳儀

吾友認識一位六十年代的紅星,突然一貧如洗,沿門借貸。聽說是因為賭。
璀璨歸于平淡,好。歸于貧寒呢?未免太凄涼了。
習慣有司機接送的人,突然有一天要擠上電車站的月臺去,伸長脖子等十分鐘,才有輛電車叮叮叮地來到,感覺是落拓的。
住慣幾千尺的洋房,忽然要搬進跳上床,才有足夠轉圜余地把房門關上的睡房去,怎能不輾轉反側?
許多年前,吾友蕭老九就給我說:“一旦買了奔馳,屁股從此就只能坐勞斯萊斯。”
我記緊了這句話,從此之后,添置任何名貴物品,必仔細考慮自己的身家,非有極寬松的情況,不敢造次。
別的嚴重情況不去說它了。就是去年一下子沖動,在冬季大減價時,抱了不買白不買的歪心情,一下子搶購了十套八套名牌貨色。穿了幾個月,如今換季了,照從前老規矩,囑裁縫趕制出來的衣服,穿在身上就不是味道。跑到名店去逛,離大減價之期尚遠,這下心上難過得要死,究竟是買還是不買,穿還是不穿?直搞得自己誠惶誠恐,進退兩難,悔不當初。
為什么有遺產這回事?就是人人都曉得為自己的將來留有余地。
說實在的,由寬變緊,由富變貧,實在太恐怖了。回頭路絕不好走,住過巴黎紐約,連定居威斯康星都覺委屈,遑論搬去深圳。
然而,任何人再胡亂花費,仍有限度。只有賭,可以風卷殘云地令人的積蓄了無余剩。
當年星光熠熠,如今到處求借的賭徒,是可惜而不可憫。
比上面我說的賭徒更不值得原諒的人,或許只有一種,就是分明有份正職在身,并無嫖賭飲蕩吹等不良嗜好,依然攤大手掌向人借貸,以期讓他個人有更寬松的用度,這更為可恥。
困難若是咎由自取,同情分減半。將無度造成困擾的問題轉嫁他人肩膊者,則罪加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