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面前，如何正確地正當防衛？

陳捷

備受關注的“昆山砍人致死案”有了定論，砍殺紋身男的于海明被警方認定是正當防衛，不負刑事責任。很多人都為這一結果歡呼鼓掌，但是，人們不知道，在司法實踐中像于海明這樣的“幸運者”并不多。

數據顯示，司法機關對“正當防衛”的認定較為嚴格，多數以“正當防衛”為由主張無罪或要求輕判的案件都沒有被法院采納。法律專業人士分析了中國裁判文書網上100份以“正當防衛”為由要求輕判的刑事判決書，發現僅有4份被法院認定為正當防衛。

對此，福建自暉律師事務所主任坦言，從目前來看，于海明的案例還只是個案，下次再遇上，未必這么幸運。

那么，在現行法律下，如何破解“正當防衛”認定難？當你遭遇侵害時，該怎樣合法“抵抗”？

被打后持械傷人，算不算正當防衛？

被打后持鐵鋸傷人，算不算正當防衛？此前，廈門市同安區法院曾審理過一起這樣的刑事案件。

經查，被告人林某是同安區一家石材廠的工人，案發當天，他與同事小吳在石材廠磨石頭，與小吳因選取石材的問題發生爭吵。爭吵后，小吳上前先是腳踢林某，后又拳打他的臉部，致他受傷流血，還斷了兩顆牙齒，眼睛也被打得又紅又腫。

隨后，林某很生氣，就拿起一根85厘米長的大鐵鋸條朝小吳砸去，這一砸導致小吳頭部重傷，當場倒地。案發不久后，林某就被警方抓獲，并被起訴到法院。

雖然林某辯解說他屬于“正當防衛”，但法院并沒有采納。最終，一審判決認定，林某的行為構成故意傷害罪，判處他有期徒刑三年二個月。同時，因吳某受重傷致殘，法院還判決要求林某賠償吳某經濟損失76萬元。

對此，法官解釋，林某在被小吳追打時手持鐵鋸條，該工具的殺傷力已經足以達到阻嚇目的，但是林某在還沒有再次受到實際侵害時就持械傷害小吳，主觀上并非為了制止不法侵害，已經具有傷害的故意，客觀上沒有防衛的必要性。因此，其行為不屬于防衛行為。

持棍傷人反摔傷，防衛推人可免責？

“路怒”司機因刮擦事故持棍傷人，結果雙方上演“爭棍大戰”，持械傷人的司機反而摔倒骨折，防衛者被提起公訴。這是不是正當防衛？此前，廈門市海滄區法院曾審理過這樣一起案件，最終一審判決認定被告屬正當防衛，宣判其無罪免責。

2015年10月14日，羅某駕駛的貨車與肖某駕駛的貨車在海滄區海景路入口同向左轉時發生刮擦事故，雙方下車后互相指責對方不禮讓，隨后發生推搡，羅某一時生氣，就返身回駕駛室拿出一根實心鐵棍捅擊肖某。肖某見狀，遂與羅某開始爭奪鐵棍，在爭搶過程中羅某摔倒在地，造成左股骨脛骨折。事發后，檢察機關以肖某犯故意傷害罪起訴至法院。

最終，法院判決認定，被告人肖某為使本人的人身權益免受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而采取的制止不法侵害的行為，屬于正當防衛，不構成犯罪。

法院判決指出，首先，在肖某站立原地未實施追打的情況下，羅某用鐵棍捅擊肖某的行為屬于不法侵害。其次，羅某用于捅擊肖某的實心鐵棍屬于殺傷力較強的兇器，對肖某的人身安全構成嚴重威脅，而且肖某的肚皮已被捅傷，肖某具有爭搶鐵棍制止不法侵害的緊迫性。另外，羅某倒地受傷后，肖某沒有實施其他加害行為，肖某具有防衛意圖，采取的防衛措施合理適當，行為克制。因此，被告人肖某的行為屬于正當防衛。

100個防衛案件僅4個“正當”

福建自暉律師事務所主任林敏輝介紹，法律專業人士通過分析中國裁判文書網上100份以“正當防衛”為由要求輕判的二審（終審）刑事判決書，發現其中僅有4份被法院認定，其他20份為防衛過當，76份為普通的故意傷害罪。

在20起“防衛過當”的刑事案中，11人面臨多人圍毆，其他一對一的6人面臨刀棍毆打或反復毆打。但一般情況下，只要對方死亡，即使有“正當防衛”的前提，判決也是“防衛過當”，刑期一般在5年左右。

這100個刑事案中，4起判定“正當防衛”無罪，4起造成的后果都是輕傷。一般情況下，只要對方死亡即使有“正當防衛”的前提，判決也是“防衛過當”。從這20起案件看，給對方造成重傷和死亡，被判防衛過當的刑期一般在5年左右。

林敏輝分析說，司法適用標準不夠統一，缺乏相關的司法解釋是導致正當防衛認定難的原因之一。另外，在司法實踐中，我國司法人員對于正當防衛制度的適用仍趨保守，在大多數案件中，司法機關存在明顯的“唯結果論”傾向，這使得防衛過當的認定過于寬松，導致將部分正當防衛認定為防衛過當，甚至認定為普通的故意傷害、故意殺人。

遭遇暴力侵害應該如何應對？

福建典格律師事務所陳奇斌律師說，根據《刑法》第二十條規定，正當防衛必須是針對“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采取的制止不法侵害的行為。如果正當防衛超過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損害的，也應當負刑事責任。所以，如果遇到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行為，首先，確實要采取躲避措施，以避免受傷。其次，如果有機會、時間報警或求助路人，應及時果斷大聲呼救、報警。第三，注意適度防衛和防衛時機，以免發生防衛過當的情況發生。

“正當防衛哪有什么‘說明書？更沒有什么‘標準版或‘標準模式！”刑法專家、廈門大學法學院教授鄭金火說，我們所要反對和聲討的恰恰是，給定正當防衛一種“精準計算”的、機械的標準，從而要求防衛人一招制敵或者一招一式都得按照標準的招數、套路來！此外，還應該反對嘴巴里雖然不說但實際上奉行“唯結果論”，只要死人了動輒就是防衛過當。

鄭金火還說，認為只有暴力侵害發生的一剎那才能實行防衛，這也是一種誤解，難道只有一招制敵、一招致命，才算防衛限度內？這相當于要求防衛人的出手要像“武俠小說”里的高手那樣出招，否則致人死命就是防衛過當。因此，對于正當防衛的認定不能太嚴苛甚至太苛刻，而應當根據案件的實際情況客觀、公允、合情合理地作出評判。當然，法治社會不允許“以暴制暴”，也不允許以“防衛”為借口趁機侵害他人，真正的正當防衛必須符合刑法第二十條的規定，需要具備防衛前提、防衛時機、防衛目的、防衛對象及防衛限度這五個條件，尤其是不能超越防衛限度給不法侵害人造成不必要的重大損害。

昆山砍人致死案的結果，應該對司法人員有所觸動，有所啟發。今后，面對突如其來的、緊急狀態下的各種各樣的防衛案件，我們應該記住的原則是：一、合法沒有必要向不法讓步；二、正當防衛的實質在于“以正義對非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