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去看梨花開

許茹

一

去年的冬天，雖然沒下雨，但總感覺濕漉漉的，實在讓人歡喜不起來。

蘇酥趴在窗戶上，聚精會神地盯著對面樓2單元旁的一棵老梨樹。她還記得，春天的時候，樹上的花全開了，嫩白的花朵簇擁在一起，再加上一縷一縷的陽光纏繞上去，美得讓人心驚。可到了冬天，梨樹只剩下干瘦的樹干，再搭配著灰白的天空，一副破敗之景，看著都讓人喪氣。

“春天的時候，我特羨慕你的這扇窗戶，可以看到那么美的梨樹。但是現在，窗外冷冷清清的，悲情十足，蕭條十足，看得著實讓人傷心啊。”蘇酥忍不住嘆氣。

坐在窗戶對面的夏凝聞言，哭笑不得：“哪有你說得那么夸張。我覺得這風景也挺好的，很靜謐。你要是覺得冷清，可以在梨樹下扎一個秋千嘛！小區里的小孩看到秋千，準會想蕩秋千玩，到時候啊……”

“到時候這窗外的風景就變得熱鬧起來了，對吧？你怎么這么聰明呢！”蘇酥想了想，坐到夏凝身邊，“我們現在就去扎秋千唄！今天的天氣這么陰……”

“蘇酥……”夏凝輕輕打斷她，“我不行的。”

蘇酥的聲音也放輕了：“可今天都沒有陽光……”

夏凝苦笑著看著她：“和太陽光沒有關系，你看我這副樣子，出去合適嗎？”

和蘇酥可愛的相貌不同，夏凝的臉上布滿了褐色的斑點、斑塊。這些斑點就像是惡魔，吞噬掉了她嘴唇、鼻子、面頰和眼睛周圍的皮膚，一直延伸到脖子下面。乍一看，難免會讓人心驚一下。

“蘇酥，我知道你想讓我出去走走，可我不需要的。我的生活里有你，有這扇可以看到風景的窗戶，還有我看不完的那些好看的書，已經足夠了。”夏凝溫柔地說。

蘇酥知道，夏凝只是不想讓自己為她難過。夏凝啊，總是這么溫柔。

二

夏凝原本不是這副模樣。蘇酥聽小區的老人們說，夏凝5歲的時候，漂亮得像精致的小瓷人。

可有一天，她的臉上忽然出現斑點。一開始，大家都沒太在意。但是到后來，她身上所有暴露的皮膚，都出現了點狀色斑……夏凝的家里人嚇壞了，忙帶她去醫院。隨后，就是漫長的住院時光。直到兩年后，夏凝才回到家。那時，夏凝的面容已經變形，絲毫不能照射陽光，否則病情會更加嚴重。

醫生說，她患的是色素性干皮癥，是很罕見的病，患病的人平均壽命不到20歲。

“我們沒有辦法根治這種病，還是讓她回家，好好生活吧。”醫生最后說。

那個時候，7歲的夏凝還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已被設定好，也不知道變了的容貌會給自己帶來什么影響。她只知道，終于可以回家了！

父母不允許她出門，臥室里的窗戶總被遮蓋得嚴嚴實實。但她會透過窗簾縫，偷偷看不遠處的梨樹——那里總有一群孩子在追逐打鬧，他們看起來是那么開心，那么讓人羨慕。

終于有一天，她躲過父母，偷偷跑了出去。雖然太陽照射在皮膚上，有著微微的刺痛感，但她還是高興地飛奔到梨樹前。

當時，樹下只有蘇酥在。

她們的第一次相遇并不美好。年幼的蘇酥第一次看到這樣異于常人的相貌，嚇得大喊“鬼呀”，落荒而逃。那時候，夏凝在想什么，會是什么表情，蘇酥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再沒有在小區里遇見夏凝。

后來，在別人的交談中，蘇酥漸漸知道，梨樹下的那個“鬼”，其實是和她同齡的女孩，只是因為得了病，才變成這樣。

也許是出于同情，也許是出于好奇，蘇酥時不時地去夏凝家樓下轉悠，想和她說話。夏凝的父母為了給女兒更好的治療，都去了外地打工，家里只有奶奶照顧她。看到有人愿意和孫女做朋友，奶奶很高興，時不時地請蘇酥來家里坐坐。

就這樣，一年、兩年、三年……當無數個春夏秋冬過去后，夏凝和蘇酥早已成了好朋友。

三

夏凝居住的住戶樓臨近街道，一樓被設計成店鋪，只是這幾年一直無人租用。夏凝住在二樓，雖然沒有別人樓上樓下的熱鬧，卻也是難得的清凈。不過這種清凈很快被打破了，不知何時起，一樓出現很多裝修工人。

“美女姐姐，這里要開店啊？”來找夏凝玩的蘇酥，好奇地問門口正在監督裝修工人干活的女人。

女人瞧蘇酥嘴甜甜的，忍不住笑道：“是啊，蛋糕店，你喜歡吃蛋糕嗎？”

“喜歡！”蘇酥驚喜極了，“您的蛋糕店開業時，有活動嗎？”

“哈哈，如果你幫我多宣傳宣傳，我就免費請你和朋友吃蛋糕，怎么樣？”女人被她的樣子逗樂了。

“真的啊？謝謝美女姐姐。”

“別這樣喊我啦，皺紋都要給你笑出來了，你喊我宋阿姨吧。”女人摸摸蘇酥的腦袋，“你可真可愛。”

“我當然可愛啦，我朋友更可愛呢！”蘇酥毫不謙虛，這邊一說完，她就一溜煙地跑上樓，把這個“甜蜜”的消息告訴了夏凝。

蛋糕店在她和夏凝的期待里，很快裝修好了。蘇酥迫不及待地跑去看看。此時，宋阿姨正在指揮工人掛招牌。蘇酥卻在看到招牌懸掛的位置時，愣住了。

這個巨大的招牌，不偏不倚，正好掛在夏凝的窗戶前。蘇酥憂心地上了樓，一進夏凝的房間，立刻覺得不對勁。雖然夏凝不能接觸陽光，但是她總會打開窗戶，讓陽光照射到房間的一角。她說，這樣會覺得自己和平常人無異。可是，今天，她的窗戶關得死死的，窗簾也都拉上了。屋里開著一盞燈，明亮，卻讓蘇酥莫名地覺得壓抑。

看到蘇酥，夏凝笑了，要和她分享今天看的書。

“窗戶怎么不打開？”蘇酥遲疑了一會，問。

“你上來的時候看到蛋糕店的招牌了吧？它架在我的窗戶前，雖然沒靠在一起，但是也看不了什么風景了。”夏凝盯著窗簾，自嘲道，“那個宋阿姨前幾天找我奶奶了，希望奶奶同意在這個窗戶前掛蛋糕店的牌子。”

蘇酥打開窗戶，窗戶與招牌架之間距離1.2米左右。透過窗戶和招牌架縫隙，只能隱約看到路上的行人。

“她怎么這樣不顧別人？奶奶就沒有說什么？”蘇酥生氣道。

“奶奶年齡大了，跟宋阿姨說了幾句。宋阿姨能說會道的，奶奶說不過她，也就算了。反正我有窗戶和沒窗戶也沒什么區別，都不能曬太陽……”夏凝平靜地說。

“可是，這對你不公平……”

夏凝輕輕拉住她：“蘇酥，謝謝你替我著想。我覺得我已經很幸運了！醫生曾說過，我活不了太久，但我現在13歲了；我雖然無法接觸陽光，不方便出行，但我有了你這樣的好朋友，一直陪著我；我的父母雖然不能陪著我，但他們時時刻刻把我放在心里……我擁有了太多幸福。所以，你不需要為我難過的！”

從夏凝家出來后，蘇酥找到宋阿姨。大約是心里有氣，看到宋阿姨，蘇酥開門見山地說：“您能不能把這個牌子挪低一點呢？或者是放到其他地方？這個招牌把我朋友的窗戶遮得那么嚴實，怎么行呢？”

宋阿姨恍然大悟：“你說的是那個叫‘夏凝的女孩呀？她不是不能碰觸陽光嗎？如果你是擔心窗戶的透氣問題，那你放心，這個招牌離窗戶還有距離呢！”

“可是看不到風景了啊！”蘇酥指著對面，“原本我們能看到對面的梨樹，現在都看不到了。”

宋阿姨此時卻有些不耐煩了：“小孩子，管那么多閑事干嘛？人家奶奶都沒說什么了，你在這說什么呢？”

蘇酥氣極：“您太過分了！把別人的窗戶擋住，您還有理了？”

“為什么沒理？我告訴你，我這招牌懸掛都是經過相關部門的審批才安裝的，合法合理！”宋阿姨擺擺手，示意她出去，“我還有事要忙呢，你出去玩，別在這轉悠。”

蘇酥氣得都要哭了，她又去找夏凝，把事情都說了一遍。夏凝無奈地安慰她：“你啊，別這么沖動，和大人理論，多少都吃虧的。再說，這也沒辦法，誰讓我有沒有陽光都無所謂呢？在他人眼里，我就是為了不需要的東西和別人爭。”

“什么叫‘不需要的東西！”蘇酥“唰”地站起來，“你就是太柔了，憑什么生個病就要被這樣對待？我不信她這樣就有理了！”她氣呼呼地往外走，“我上網查資料，看看能不能找到解決辦法！”

夏凝叫不住她，無奈地嘆口氣：“這是何必呢……”

在蘇酥堅持不懈刷了一天的百度后，終于找到了類似事件：同樣是住戶窗戶視線被商家擋住，但是他們用法律武器捍衛了自己的權益！蘇酥認真地看了一遍內容，信心十足地走向蛋糕店。

夏凝，你等著吧，我一定讓這扇窗戶重新打開！春天再來的時候，我們一起去看梨花開！

親愛的朋友們，你們認為蘇酥能讓宋阿姨拿下牌子嗎？

答案是肯定的。《民法通則》第八十三條規定：不動產的相鄰各方，應當按照有利生產、方便生活、團結互助、公平合理的精神，正確處理截水、排水、通行、通風、采光等方面的相鄰關系。給相鄰方造成妨礙或者損失的，應當停止侵害、排除妨礙、賠償損失。

蛋糕店的招牌影響了夏凝房間的采光，就不能以取得相關部門的許可而免責，侵犯采光權的人應該承擔“停止侵害、排除妨礙”的民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