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美人魚

胡瑩

離宮又冒起了青煙，確切地說，是黑煙。黎小落頂著一個爆炸頭，托著一張五花臉從離宮的大門跑了出來，不停地咳嗽。一群小丑魚游了過來，圍著她吃掉了散落在她身上的海藻。黎小落驅趕著魚群，嘴里碎碎念著：“我就不信這個邪！一頓飯而已，我怎么就搞不定呢？”

“小落，小落！”遠處是寄居蟹的聲音。每次都是這樣的情景，黎小落炸了離宮的廚房，寄居蟹就會慢吞吞地跑來勸阻，事后諸葛亮！當然了，事前說也無濟于事，因為黎小落根本不聽這個離宮守衛的話。此刻，黎小落已經像腳上蹬了風火輪一樣一溜煙地跑掉了，她可不想聽這個寄居蟹嘮叨，從天黑講到天亮，一直普及安全知識。可是，說這么多有什么用呢？在大海深處，是不會有火災的。

黎小落一直想不明白，龍女為什么要派一個又老又笨又丑的寄居蟹來守衛離宮。不過也難怪，要那么多蝦兵蟹將也沒多大用處，這偌大的離宮，也只有黎小落自己住——一條總是闖禍的美人魚，被放養在這深海的離宮里，不得遠行。

不就是跑到人間住了一晚嗎？為什么要給這么重的責罰呢？黎小落躺在床上，回味著在岸上的那一天。

“喂，你把頭埋進海水里已經好久了，再不上岸會憋死的！”正當黎小落在海面下欣賞落日的時候，頭頂上伸過來一只手抓住了她的頭發。

黎小落被拽出了海面，一個穿著麻布衣服的女孩兒蹲在她的面前。

“天啊，你在水里泡了多久，怎么連衣服都泡丟了？快，把我的外套披上！你為什么那么久都不出來呢？我還以為你死了呢！但我看見你沒有漂起來，所以斷定你還活著，就救你上來了。對了，你叫什么名字？遇到海難了嗎？你的家人呢？”說話的女孩兒聲音很好聽，皮膚黝黑，扎著兩個小辮子。

黎小落根本沒有聽清楚那女孩兒說了什么，只是慌亂地看自己的尾巴，奇怪！怎么變成人形的腿和腳了？海里其他美人魚都不會這樣啊，這是怎么回事？黎小落被自己的變化嚇到了，她瞪著眼睛，張著嘴巴，看著自己的人形雙腿。

“嗨！你到底怎么了？”女孩兒拍了一下小落的肩膀。

“哦，沒什么，你剛才說什么？我沒聽清?！迸褐貜土藛栴}，小落披上了外套，笑盈盈地說：“我叫黎小落，我、我是貪玩自己跑出來了，我家里還有母親?！闭f到母親，小落有些傷感，母親離開那年，她才7歲。

“真巧，我也姓黎，我叫黎念白，現在和奶奶一起生活，父母都不在了。今天遇到你我很高興，黎小落，我們交個朋友吧?！?/p>

“好！”黎小落很爽快地答應了。此刻，她忘記了龍女的警告——永遠不要接觸人類！不許去觸碰海面以上的地方！可黎小落是那么向往人類——母親曾經說過，人類沒有那么可怕，很多人都很善良，他們也一樣熱愛大海。

為了滿足好奇心，小落跟著念白回了家，見到了慈祥的奶奶，吃了一頓人間的飯菜。這也是回到離宮后小落不停地嘗試做飯的原因，她答應念白，下次再見面的時候，自己肯定能做一桌美味佳肴來招待她。

海邊的夜晚格外靜謐，只能聽到海水拍打岸邊的聲音。念白告訴小落，她沒有見過母親，父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但她說，她總覺得父母就在身邊，所以她不覺得孤單。雖然，這偌大的海邊，只有她和奶奶常年住在這里，偶爾會有人來出海捕魚，但真的是偶爾，因為這個海唯一的陸地被兩座高山阻斷，自然很少有人愿意翻越高山來到這里。

小落遞給念白一個海螺，告訴念白，如果她不在的時候想和她說話，就對著海螺說，她會聽到的。念白和小落靠在小船邊睡著了。念白醒過來的時候，小落已經離開了，但海螺還在。小落沒有告訴念白她自己的故事，一條深海里的美人魚，看似自由，其實卻很孤獨。

“小落，你今天不要再嘗試做飯了，太危險！你母親在的時候，就叮囑我，她走后一定要照顧好你?！奔木有返脑掃€沒有說完，就被黎小落用海藻堵住了嘴巴。

“蟹叔叔，你說等我長到十二歲就給我一個寶貝，寶貝呢？我可是早就過了十二歲生日了。”小落伸出了雙手。

寄居蟹拔出嘴里的海藻，喘著粗氣：“你這孩子，要不是你過生日那天跑到岸上去，這寶貝早就到你手里了！我問你，那天是不是發生了什么怪事？”

“怪事？”小落咬著厚厚的嘴唇，想了半天，“對，有一件！我上了岸，竟然有了人形的腿和腳，而且遇到了和我一個姓的女孩子。蟹叔叔，你說我和她多有緣?！?/p>

“看來你母親說的都是真的。來，小落，是時候把這個給你了?！奔木有仿掏痰嘏莱隽怂木拥穆輾ぃ瑥睦锩婺贸隽艘粋€鱗片，上面有一行字：黎渠落花白雀來。

“蟹叔叔，你別告訴我，這就是寶貝?！崩栊÷涮貏e不解地看著鱗片。

“小落，這是你母親身上的鱗片。她走之前交給我的，讓我一定到了你十二歲能夠變身之后再交給你。你把鱗片握在手里，閉上眼睛，你母親會告訴你一切?！?/p>

小落半信半疑地閉上了眼睛，母親果然出現在了小落面前。

“小落，你長大了，不然此刻不會見到我。聽著，我一直沒有告訴你，你的父親是誰——他是人類，是從捕魚者手里救了我的好人。你還有個妹妹，和你的父親生活在一起。因為你可以化為人魚，所以隨我回了深海。我觸犯了條規，被關押在離宮，永世不得出海。龍女網開一面，留下了你父親和妹妹的性命，條件是，你們姐妹二人今生都不可以知道真相?？墒?，我的出現，還是讓人類知道了海底的秘密，所以龍女發動了海嘯，岸上那些捕殺我們的人都死掉了。為了保護人類，也為了保護大海，我和你父親甘愿化為大山來守護這大地的生靈?？晌抑?，在你十二歲這一年，人類還將遭遇一次海嘯，這是龍女在五年前就已經種下的毒咒，只有我能破解。所以，我需要你救我回歸大海。孩子，找到你的妹妹，用你們的兩滴鮮血喂食黎渠山上的白雀，它自然會叼走刻在我額頭的封印。”

媽媽消失了，而黎小落已經淚流滿面。原來，她還有那么多的親人，她一定要保護他們！

小落收起鱗片就往離宮外跑，卻被寄居蟹攔住了：“傻孩子，你要去哪里？”

“蟹叔叔，我要救我的親人！”

“你還在禁足期間，要想出海，我來幫你。”寄居蟹將黎小落變成珍珠放到了他的螺殼里。這個在黎小落眼里又老又丑又笨的螃蟹，將修煉一生的功力都用在了黎小落身上，此刻的溫暖，讓變成了珍珠的黎小落流下了感動的淚水。

寄居蟹躲過了層層檢查，謊稱要到岸邊取些細沙，將黎小落帶出了深海。自上次與黎念白分開后，每晚，念白都會用海螺與小落說話。于是，小落知道了念白的父親叫渠落?，F在再回想母親留下的那一行字，小落突然恍然大悟：黎渠落花白雀來，她與黎念白應該就是姐妹！她留了父親的一個字“落”，取名“小落”；而父親一定是思念母親，便用了母親名字中的一個“白”字，給妹妹取名“念白”。她抬頭看向遠處的兩座高山，那便是父親母親，難怪念白說，她總覺得親人就在身邊，從未離開。

黎小落徑直向妹妹的小屋跑去。因為身體有人類的血液，所以她才與別的美人魚不同，可以在陸地以人的姿態呈現。她急匆匆地敲門，念白果然在家。

“念白，我現在需要你的幫助！不管發生什么，你都相信我嗎？”小落握著念白的雙手。

兩個女孩子跑向大山。她們一直奔跑，那山峰似乎很近，卻又很遠。她們從黑夜跑到清晨，終于站在兩座山的腳下。漫山的落花，撲鼻的香氣，空中，一只白雀飛過，啼叫一聲，落在她們面前的樹上。

“來，把手給我。”小落拉過念白的手，在兩個人的指尖上各取了一滴血，放在一片翠綠的葉子上。那只白雀果真飛過來啄了幾口樹葉，飲下了血滴。白雀飛走了，大地震動，山峰化為煙霧消失了，站在眼前的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父親，是你嗎？”念白撲到了男人的懷里。

“母親，我好想你！”小落撲到了女人的懷里。

這一切都還來不及解釋的時候，大海開始翻騰，海水呼嘯著向岸邊沖了過來。女人將小落推到身后，從口中吐出一顆珍珠，拋向了空中。

“白格，你真要這么做嗎？你知道，五年期限一到，我有心將你帶回深海，解除你的封印，免去你的罪責！畢竟，你是海的女兒，唯一有白珍珠的女兒！而人類，這是自作自受！涂炭海底生靈，必然有此結果！”是龍女，她的身后，萬丈海浪高高懸起！

“龍女，人類也有善者，也是生命啊，我們不能一概而論。如果我們這樣做了，與那些屠殺我們的人類又有何分別！”白格將珍珠罩在巨浪上方，擋住了即將噴涌向大地的海水。

“可是，海嘯已起，如果你將全部功力集于珍珠破解咒語，你將永遠不能回歸大海，只能為人一世，你真的愿意嗎？”

“我愿意！只要龍女答應讓我和我的家人在一起，我真的愿意！”

龍女嘆了口氣，默默轉身離去，任由白格平息了這場災難。

白格再也不是美人魚，而黎小落也再沒有回到深海的離宮。但她會偶爾跳入海中，在沒有人的時候摸摸身上的尾巴，和寄居蟹講講岸上的故事。她說，她是唯一一條能夠隨意行走的美人魚。希望在不遠的將來，會有很多很多像她一樣隨意行走的美人魚，那樣的海該多美，那樣的海岸該多美，那樣的生活，應該是到處充滿笑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