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瑩
摘 要:用民間文化理論探討作為新時代鄉村進城者的典型——劉高興。劉高興作為新時代的鄉村進城者的典型代表之一,他向往城市生活,由衷地希望自己能夠成為城里人,在他身上具備了城市情結。城市情結是解讀劉高興人物形象的一把關鍵鑰匙。劉高興的城市情結一方面來源于作家對鄉土民間的批判,另一方面是由于后致身份對先賦身份的擺脫。正因為劉高興具備的城市情結,使區別以往的文學作品中鄉村進城者,成為新時代鄉村進城者的代表。
關鍵詞:城市情結 民間 先賦身份 后致身份
鄉村進城者一直是作家關注的對象,從老舍筆下的祥子到高曉聲塑造的陳奐生無一不是。而賈平凹塑造的劉高興之所以成為新時代的鄉村進城者的典型,是因為他與其他文學形象相比較而言,他自覺地認可城市文化,認為城市是他涅槃重生的地方,形成了城市情結。城市情結是解讀劉高興人物形象的一把關鍵鑰匙。劉高興的城市情結一方面來源于作家對鄉土民間的批判,另一方面是由于人物的后致身份對其先賦身份的擺脫。正因為劉高興具備的城市情結,使區別以往的文學作品中鄉村進城者,成為新時代鄉村進城者的代表。
一、劉高興:城市情結
賈平凹《高興》中的劉高興,與以往作家筆下的鄉村進城者,如祥子、陳奐生,相比較而言,具備其他鄉村進城者不具備的特質——城市情結。“情結”屬于心理學派上的一個重要術語,是由德國的西而多·齊享最先提出,隨后弗洛伊德和他的學生榮格進一步分析、論述了“情結”這一個概念。20世紀初,心理批評學家弗洛伊德認為童年創傷經歷會影響一個人,并提出著名的“俄狄浦斯情結”,即戀母情結。其后陸續地出現了 “厄勒克特拉情結”,還出現其他情結:兄弟情結、初戀情結、童年情結等等。弗洛伊德的學生榮格認為“情結”是觀念、情感和意象的綜合體,通常是因為心理傷害和巨痛造成的。他認為情結普遍存在人的身上,它可以是顯性的也可以是隱匿的。劉高興的城市情結的本質實際上是對自己城市身份渴望和城市文化認同。這正是榮格所說的“情結”是觀念、情感和意象的綜合體。
小說中劉高興在三年前為了蓋新房娶媳婦賣腎,結果那女的竟然嫁給了別人,導致劉高興的身心受到巨大的心理傷害和悲痛,為此他吹了三天三夜的簫,從那以后,劉高興便認為自己理應是西安人,自己的老婆應該是穿高跟尖頭皮鞋的漂亮城里女人。這是因為自己的腎已是西安人身體的一部分,在西安城里的另一個的我,有身份、體面、漂亮。所以他和五富一起來到西安,卻成為西安城里的拾荒者。在西安城里,劉高興由衷地欣賞城里人的生活和行為,遵照城里的文化:愛干凈,衣服雖然是舊的,但是從來都是干凈的;講究吃,喝面湯要喝二鍋面的面湯,喝湯的時候盡量不發出聲音;出門拾荒的時候,帶簫,穿西服、皮鞋;瞧不起五富、黃八;教誨五富“咱既然來西安了就要認同西安” , 讓五福丟掉對西安城的怨恨,努力在西安城生存下去,讓西安認同自己。這些都是因為劉高興對城市身份的渴望和對城市文化的認同,讓他能夠迅速地適應城市文化,所以他不像五富在城市里忐忑不安和無所適從,本能地拒絕城市,在劉高興看來,城市是他涅槃重生的地方。可以說城市情結支配劉高興的鄉土意識被逐漸淡化和抽空,使他從鄉村文化成功地向城市文化過渡,同時也促進劉高興自我主體性精神成長。小說中當五富、黃八清晨忙著撿破爛時候,劉高興卻獨自騎自行車逛西安城,知道五富帶回來的胡辣湯是黃八用死蒼蠅敲詐來的,堅決拒喝。自我主體性精神讓劉高興不滿足于掙了錢,吃飽飯,有棲身之地,更讓他看重的是精神生活的追求,讓他堅守做人的原則,為別人打抱不平:為自己的同鄉五富疏通門衛 、為受辱的女傭翠花從雇主處討回身份證、冒死阻止肇事司機逃逸。可見 ,城市情結讓劉高興進城后不僅迅速地適應了城市生活,而且追求精神生活,堅守做人底線,面對強權,敢于據理力爭,為他人打抱不平。
二、城市情結致因
通過文本細讀,劉高興的城市情結是顯而易見的,那么劉高興的城市情結的根源是什么?這一方面與作家立于民間、批判民間的復雜民間觀有關,另一方面是由于先賦身份對后致身份的擺脫。
(一)民間立場下的批判民間觀
賈平凹民間立場下的批判民間觀。中國知識分子與民間的聯系緊密,知識分子從民間汲取養分,進行文學創作。知識分子進入民間的方式有兩種:一是從外部進入民間,以魯迅、左翼文學、尋根文學為代表。雖然魯迅、左翼作家、尋根文學都是知識分子從外部進入民間,由于知識分子本身具備一套屬于自己的價值系統,在從外部進入民間的過程中,自身已有的價值體系會與民間價值體系發生劇烈的碰撞,這就導致知識分子對民間態度的復雜。五四作家魯迅從啟蒙立場看待民間,對民間持有二元態度,即批判民間,又吸取和肯定民間蘊含的積極和健康成分。在抗戰背景下所產生的左翼文學,是從政治、革命立場看待民間,強調用政治力量對民間進行改造。將民族文化之根置于民間文化的尋根文學,試圖從民間文化中尋找出民族文化的世界性因素。另外一種方式是知識分子置于民間,以沈從文、莫言等為代表。 沈從文、莫言本身來自民間,從民間的立場來表現民間“自由——自在”的精神品質,他們尊重和理解民間生活自在生活邏輯。賈平凹出身于農民,他與民間發生關聯的方式屬于后者,來自民間的賈平凹,與農民有著天然聯系,他熟悉農民生活,這些都是讓賈平凹描述民間生活,立足于民間立場。正如賈平凹曾說:“我的出身和我的生存環境決定了我的平民地位和寫作視角”。[1]但是賈平凹與沈從文、莫言表現民間“自在——自由”的生活所不同,賈平凹雖是站在民間立場看待民間,他卻剖析農民身上的劣根性,批判農民的權威崇拜心理和落后、保守、愚昧的精神。
《高興》中的劉高興正是賈平凹民間立場下的批判民間觀的產物。在劉高興身上寫出作家熱切剝離農民愚昧、自私等劣根性的期盼。《高興》描寫在新時代的背景下鄉村進城者一族,劉高興是其中一員,與同鄉五富、黃八他們干著相同的活計,但在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追求上與他們截然不同,比起物質生活,劉高興更看重精神追求,比如愛好文學和音樂,會吹簫,傾向精致之美,在性格上比較自尊,潔身自好,善良仗義,對弱者充滿同情憐惜之心,并以悲憫的情懷撫慰觀照他們。他雖然生活在底層,卻有著出淤泥而不染的高貴品質,這事實上是有作家立于民間立場批判民間觀的投影,賈平凹試圖在批判五富等人身上的自私、愚昧和小農生產心理缺陷,同時彰顯出劉高興將這些劣根性剝離出所顯現的一種超拔的精神力量,給予飽嘗苦難和血淚的五富等舊式農民以理想的行為標尺。
(二)擺脫先賦身份的欲望
賈平凹《高興》中劉高興的城市情結是由于在改革開放的條件下,具備了“從身份到契約”的保障,逐漸萌發出從“先賦身份”的人解放出來,成為“后致身份”的人的欲望。身份是人類區分自身并確認自己在現實中所處地位的重要屬性,它是代表一個人的出身和社會地位,可以分為“先賦身份”和“后致身份”。趙德利先生在《民間文化批評的理論與方法》中提出“先賦身份”和“后致身份”的概念。他認為“先賦身份”是指“依附于所屬階級、階層、家庭、親屬關系、財產等所擁有的社會地位或身份。”[2]“后致身份”是“個人奮斗和成功把握機會機遇的結果。”[2]也就是說“先賦身份”是靜態的、先天的,后致身份是動態的、后天的。
小說中劉高興出身于清風鎮的一個農民家庭,生活貧困,他的家庭決定他是農民的“先賦身份”。生為農民的劉高興,卻認為自己是城里人,向往城市生活,從而產生改變“先賦身份”的動力,同時由于改革開放,市場經濟的發展,城市放低門檻,農民能夠進城務工,這就為劉高興從農民“先賦身份”向城里人“后致身份”轉變提供社會契約保障。所以劉高興從農村家庭走出,在城里拾荒的時候堅持穿西服、皮鞋,愛干凈。他去一個女人家收廢品時候,他夸女人漂亮以此來討好她,希望她開心,并認為自己是有教養的,很文雅的,希望她能用柔和的目光看我。憤怒自己和黃八一樣干下作的事情,往女人家里的鑰匙孔塞牙簽。他不愿像黃八和五富一樣成為地上咕涌爬動的青蟲,而是要變成個蛾子先飛起來。劉高興所做的一切無不是努力想要從從農民“先賦身份”的各種禁錮,如農民家庭、習俗中解放出來,按照城里人的文化習慣去生活,去審美,希望城市可以接納他,以此獲得城里人“后致身份”。可以說劉高興從鄉村進城,成為城市拾荒者,希望在城市里立足的過程,實際上就是劉高興努力從農民“先賦身份”掙脫出來,追求城里人“后致身份”的過程。最后,劉高興還是失敗了,這個失敗是作家透視處在社會轉型變化中的“農民”,因家庭、地域所決定的“先賦身份”所帶來的社會不公正。
參考文獻
[1] 賈平凹.高老莊·后記[M].陜西:陜西人民出版社,2008:309.
[2] 趙德利.民間文化批評的理論與方法[M].北京:商務印刷出版社,2016:1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