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赫林 整理/六一
大概這就是我和母親的人間煙火吧——回望過往,不一定所有的記憶皆為歡喜,但那些微小的、快樂的、憂傷的、感動的、落淚的……匯集到一處,卻是那么美好,彌足珍貴。

母親生于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年輕時漂亮、上進,工作起來的那股拼勁,是我至今仍無法企及的。但最讓我嘆服的,并不是她對待工作的熱忱,而是在那個離婚會被人指指點點的年代,她選擇離開了我的父親,獨自帶著我過生活。當然,對于父母不能相伴到老的結局,我并非無憾,但母親面對生活的勇氣,的確驚人。
我上小學的時候,她在中石化一工程公司任職,每個月的工資大概600多塊錢,她獨自一個人帶著我,除去贍養祖父母,以及柴米油鹽那些生活剛需的開銷,她的手頭不會很寬裕,可我卻從來沒感覺自己缺吃少穿,而且也從未見過母親像個無助的小女人一樣,因了沒有依傍的對象而怏怏不樂。
記憶中,她總是一副精神洋溢的樣子,有著應接不暇的工作要做,但她鐵打不動的,就是每個工作日的中午,都會從單位急匆匆地趕回來,閃進廚房,準備午飯。因為蒸米飯耗時太久,她只能麻利地煮面條,再做一道家常菜,熱騰騰的飯菜一上桌,我們母女便齊刷刷地將主食和配菜一分為二,然后把一碗面和半份菜拌在一起,吃得很飽很滿足。
畢業于電大土木工程專業的母親,其實并不懂文藝,也絲毫不感興趣,但她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我有多大能力,就給你多高的平臺”。為了能讓我像一顆小樹一樣,永遠昂仰著頭向上生長,她能做的,除了汲汲賦予我最多的保護和養分,就是對“樹苗”的精心修剪了。是的,母親的育兒方式極其簡單粗暴,就像她對待工作和生活那種率直果敢的勁頭一樣,她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從小到大,我沒少挨打受責,考得不好、名次下滑,輕則被痛批一頓;重則挨頓好揍。
這些年來,唯一一回見到素來堅韌的母親慌了神,是一次放學晚歸,我在家門口的冬青里跟小伙伴玩得盡興忘了時間,母親便去學校找我,她一路喊我的名字,沿著學校喊到家。隱約中,聽見母親焦急的叫聲,我從暮色的冬青里怯生生地鉆了出來。果然,不出意料地被母親“啪”地一巴掌扇倒在地,而后又被紅著眼眶的她一把摟過來,她一邊緊緊地把我抱在懷里,一邊驚魂未定地說:“嚇死我了,我以為你被人抱走了……”
彼時,我才讀小學二年級,自然理解不了一個單身母親在那個傍晚內心讀秒的終極惶恐。直到許多年以后,讀豐子愷的《我的母親》,其中一句這樣描寫他的母親:“眼睛里發出嚴肅的光輝,口角上表現出慈愛的笑容”,我才潸然淚下。終于懂得,這個世界上有千百種對兒女好的方式,而最走心的往往是最不起眼的原始舉動,卻可以一下子觸碰到我們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是啊,我那同樣“像賢主一般招待我,又像良師一般教訓我,以一身任嚴父兼慈母之職而訓誨我、撫養我”的母親,為了給我歲月靜好、鋪就光燦的前程,以她標志性的女強人氣場,沖淡了一位單身母親應有的柔弱形象。而事實上,背著我,她受過的冷眼、驚嚇,以及生活中數不盡的點滴苦楚,又怎會少于常人。
欣慰的是,盡管當初不能完全消化母親對我的嚴苛,但我也未曾滋生過一絲不滿,一是母親除了嚴厲了些,幾近完美;二是畢竟我和母親努力的方向相當一致——我會去北京讀高中,邁向更加體面而又璀璨的未來。
天道酬勤,伴隨著母親的“一碗面條”和拼盡全力也要把我送到帝都的“野心”,我終于“吃”到中考結束后,如愿進京。
有趣的是,隨著慢慢長大,我愈發地清瘦、高挑,叔叔阿姨們常打趣說我這身材是“吃面條吃的”,聞及此,母親總是樂呵呵地看向我,目光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
如果不是十幾歲的青春期,我已離開母親在京讀書,我和她之間一定上演不少爭執不休的畫面,好在,正值叛逆的年紀,我和母親親密接觸的時光就只有寒暑兩個假期了。距離果真產生美,每每我剛剛放假回到家,母親都會“寶貝、寶貝”地圍著我親昵一段日子。新鮮感一過,她就會和許多父母一樣,自動切換至對孩子的“嫌棄期”,而后,經歷一番交織著探詢、督促和責備的訓誡,我也就要開學了,這時,母親又會收起她的嘮叨,臉上寫滿對我的留戀。我知道她舍不得我回校,可為了避開她新一輪的教誨,我常常都是趕緊收拾行李,然后溜之大吉。
時至今日,我已在京從影多年。從2014年與周杰、吳啟華老師合作出演電影《致命移情》,到2015年與胡軍老師合作出演反腐劇《大路朝東》,再到今年的青春電影《浪花少女》、刑偵電影《童心迷局》、文藝電影《在乎你》……一路走來,我已先后詮釋了各類不同的角色。尤其是近兩年,為了準確定位自己最適合的演繹風格,我接拍的角色幾乎都是顛覆性的。每一次全新的挑戰,其中的艱辛不言而喻。不過還好,我遺傳了母親越挫越勇、愈戰愈強的個性,不僅不會被困難擊退,反而爆發了前所未有的能量。恰如老舍先生所說:“母親并不識字,她給我的是生命的教育。”同樣,以理科為強項的母親,卻給了我無限隱形的力量,投入到細膩的影視表演當中去。
眨眼間,我已經27歲了,母親也56歲了,工作和生活日漸穩定,我時常勸母親趕緊辦理退休吧,過來找我,她總是爽利地滿口答應:“好!”“行!”可一過完年,她就又急不可待地去上班了。沒辦法,不管生活條件如何改善,她依舊是那個抽空給我煮完一碗面,就急匆匆趕回單位加班的工作狂……
說來也怪,是不是每一個游子心中最美味的飯菜永遠出自媽媽之手?年幼時吃了多年的“每日一面”,我竟然沒有吃膩,直到現在,我最喜歡吃的還是面條。沒有親人陪在身邊,我養了一只寵物狗排遣寂寞,哈哈,我給它起名字叫“面條”!
現在,時間相對自由了,交通也便捷,我回家的次數比過去頻繁了,但在家待的時間都不長。每逢節日,或劇組工作不忙時,我常常懷戀從前我們母女兩人相依為命、相互陪伴的日子,我想,等過幾年母親退休后,我一定把她接到我的身邊,可能一起吃碗面、追追劇,可能一起逛逛街、陪她打打麻將,也可能一起旅旅游,盡管或許我們還會隨時爆發“戰亂”,但大概這就是我和母親的人間煙火吧——回望過往,不一定所有的記憶皆為歡喜,但那些微小的、快樂的、憂傷的、感動的、落淚的……匯集到一處,卻是那么美好,彌足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