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復雜度與收入不平等關系的實證檢驗

徐孝新

（信陽師范學院 商學院，河南 信陽 464000）

0 引言

收入分配一直是經濟學研究的熱點問題之一。Kuznets（1955）[1]開創了收入不平等問題實證研究的先河，提出倒“U”型曲線假說來描述經濟發展水平與收入不平等之間的關系。然而，這一理論假說在實證檢驗中并未得到一致結論，而且與經濟現實相悖。Kuznets倒“U”型曲線假說不能經受經驗檢驗，其原因在于，收入不平等不僅與國家經濟發展水平有關，還依賴于國家專業化模式、生產結構特征以及政府政策。本文利用微觀產品數據，通過生產結構特征這一獨特視角探討收入不平等問題，為縮小收入不平等差距提供參考路徑。

生產結構與收入分配之間的關系受到學術界的廣泛關注[2-6]。盡管相關理論研究表明生產結構與收入分配之間存在著相關關系。然而，對生產結構與收入不平等關系進行實證檢驗時卻遇到了阻礙，其原因在于缺乏一個具體的能夠度量國家生產結構特征的度量指標。例如，學者們在定量研究國家生產結構有關問題時，主要采用簡單量化指標進行實證研究，如三大產業在國民經濟中的比重、三大產業中就業人口分布、集中度指標。這些生產結構量化指標存在明顯缺陷，一方面，度量指標模糊性，沒有考慮到不同部門之間生產結構特殊性；另一方面，產品同質性假定顯然與實際不符，不同產品需要專業化生產知識和特殊生產能力。經濟復雜度指標因其能夠全面反映一國技術水平、生產能力、產業結構特征等，被視為生產結構替代性指標受到廣泛關注，已經大量應用于研究國家產業結構演變、經濟結構轉型等問題。基于此，本文利用經濟復雜度作為生產結構的代理變量，實證檢驗經濟復雜度與收入不平等之間的關系。

1 經濟復雜度測算

近年來，Hausmann等人基于各國出口數據，利用網絡空間理論，提出了衡量一個國家和地區經濟復雜度和產品復雜度的測算方法。為了剔除人均收入水平對Expy指標的影響，Hidalgo和 Hasusmann（2009）[7]基于出口多元化（diverisity）和產品普遍性（Ubiquity）兩個維度重新定義經濟復雜度，以反映一個國家生產結構的復雜性和技術知識、生產能力高低，利用反射法[8]進行測算，計算公式思路如下：

其中，kc，n表示國家多樣化，kp，n表示產品普遍性。c、p分別代表國家和產品，當c國在出口 p產品上具有顯性比較優勢時，Mcp=1，反之則為0。 kc，0=∑pMcp，kp，0= ∑cMcp，kc，0、kp，0分別表示初始條件下國家多樣化和產品普遍性程度。n（n≥1）表示國家生產能力的多樣性，kp，n表示國家出口產品的普遍性；若 n 為奇數，kc，n表示出口產品的普遍性，kp，n則表示國家出口的多樣性。將最大特征向量，可以得到表示均值，表示標準差。同樣，可以得到產品復雜度指數表示均值表示標準差。

2 模型構建、變量選取和數據說明

2.1 模型構建

以往收入不平等實證研究中，核心解釋變量主要包括經濟發展水平、公共權力、技術水平、人口結構、匯率制度、人力資本、金融發展、教育水平、稅制結構、匯率制度等因素。然而，由于資源稟賦、技術水平、制度建設等諸多因素制約，對于不同國家，即便是生產同一種產品也存在著差異。同一產業在國家A可能是勞動密集型產業，而在B國家則有可能是資本密集型產業。在同一國家內部，不同生產部門所生產的產品之間同樣存在差異。但是，生產同一產品的不同國家之間的產品差異小于同一國家不同產品之間的差異。因此，不同國家專業化模式導致的生產結構差異，勢必會影響到人均收入分配狀況。本文認為，專業化生產以復雜產品為主的國家與以生產簡單產品為主的國家，收入分配差距更小，收入不平等程度則更低。基于以上分析，本文建立如下計量模型：

其中，i與t分別表示國家（或地區）和年份，β0、β1、δ為待估計系數，ui為國家（或地區）固定效應，vt為時間效應，εi，t為隨機擾動項。gini為被解釋變量，eci為核心解釋變量，Z為控制變量。

2.2 變量選取和數據說明

收入不平等作為本文的被解釋變量，如何度量收入不平等程度？自基尼系數提出以來，已被廣泛應用于度量收入不平等水平。然而，基于不同統計標準、統計方法，研究機構、國際組織在對各國基尼系數測算時，除了測算結果不一致外，所涵蓋的樣本范圍、時間跨度也有很大差異。比如，盧森堡收入研究數據庫（LIS）僅包含40多個國家，并且主要是發達國家，僅測算1967—2010年間基尼系數；盡管拉丁美洲和加勒比社會經濟數據庫（SEDLAC）基尼系數最近更新至2013年，但僅包括24個拉美和加勒比國家；歐盟統計局收入與生活狀況調查數據庫（SILC）也只包括29個國家，且基尼系數僅涵蓋2005—2008年。Frederick以盧森堡收入研究數據庫為標準，參考OECD、世界銀行等其余8個數據庫基尼系數進行調整的基礎上,建立SWIID數據庫。SWIID數據庫亮點之一是大樣本、長跨期，包括170多個樣本國家或地區1960—2016年的基尼系數。對于跨國、跨期實證研究而言，需要較大樣本容量和較長時期，而SWIID數據庫正好滿足這一要求，故本文采用SWIID數據庫基尼系數來度量收入不平等程度。

本文核心解釋變量——經濟復雜度指數（ECI）來源于麻省理工學院經濟復雜度觀察所數據庫，該數據庫涵蓋1964—2016年212個國家或地區經濟復雜度數據。參考以往收入不平等影響因素研究文獻，本文主要采用以下五個控制性變量：（1）經濟發展水平，用人均GDP（2010年不變美元）表示，在實際計算過程中對其取自然對數，并加入平方項；（2）勞動力年齡人口，以15至64歲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來表示；（3）公共醫療開支，以公共醫療衛生支出占醫療總支出的比重表示；（4）物價水平，以消費者物價指數來表示。以上控制變量數據均來源于世界銀行數據庫。（5）人力資本數據來源于Penn World Table數據庫，該指標以教育年限和教育回報為基礎，反映人力資本水平高低。由于部分國家或地區Gini系數數據缺失嚴重，本文在樣本篩選和研究時期跨度上進行了權衡。在樣本國家或地區選擇上，排除了基尼系數連續缺失2年以上的國家或地區，加上部分國家經濟復雜度和控制變量數據缺失，本文最終篩選出79個國家和地區作為研究樣本。在研究期限上，盡管Gini系數、經濟復雜度和部分控制變量數據可以追溯至20世紀60年代，并更新至2016年，但僅有少數部分國家或地區的早期數據以及最近兩年數據比較完整。因此，本文在樣本范圍和時間跨度進行了權衡，最終選擇1990—2015年79個國家或地區的面板數據。樣本數據描述性統計如表1所示。

表1 變量描述性統計

3 實證分析

3.1 估計結果

由于使用跨國面板數據進行分析，可能存在國家或地區的個體效應和時間效應，Hausman檢驗結果也拒絕隨機效應，因此本文采用固定效應模型進行估計分析。下頁表2為國定效應模型估計結果。在不考慮控制變量的前提下，ECI估計系數符號為負，并在1%的水平顯著；在表2中模型（2）至模型（6）估計結果顯示，逐漸加入經濟發展水平、勞動年齡人口、公共醫療開支、人力資本、物價水平等控制變量之后，ECI估計系數始終保持負號不變且在5%水平上顯著。因此，實證結果表明收入不平等程度與經濟復雜度顯著負相關，經濟復雜度的提升有助于縮小收入不平等程度。逐步加入控制變量并分析其對收入不平等影響，得到以下結果：（1）人均GDP自然對數估計系數顯著為正，但人均GDP自然對數的平方項卻不顯著，Kuznets倒“U”型曲線假說并非完全成立。（2）勞動年齡人口估計系數為負且顯著，表明勞動年齡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越高則有利于縮小收入不平等程度，這一結論也意味人口年齡結構對收入分配產生影響，人口老齡化將拉大收入分配不平等。（3）公共醫療開支估計系數顯著為負，增加公共醫療開支實質上意味著一國政府對居民財富向著有利于低收入群體的二次分配，對縮小收入分配差距將產生積極效果。（4）人力資本估計系數為負且顯著，表明受教育年限和教育收益對收入不平等有抑制作用，受教育程度越高、教育機會越均等，將越有助于縮小收入不平等差距。（5）物價水平估計系數為正且顯著，表明通貨膨脹將拉大收入不平等差距，較高收入階層能夠相對有效地利用金融工具規避、減輕通貨膨脹對自身財富帶來的不利影響。

表2 估計結果（基尼系數為被解釋變量）

3.2 穩健性檢驗

本文從兩個角度來檢驗模型估計結果的穩健性。一是替代變量。Gini系數作為收入不平等程度的代理變量，不同機構、組織在測算gini系數時，由于統計方法、統計口徑、樣本范圍等差異，同一國家或地區的gini系數值卻不完全相同，為避免因gini系數測算缺陷導致模型估計偏差，本文用ATG數據庫中giniall系數代替SWIID數據庫中的gini系數進行穩健性檢驗，檢驗結果如表3中（1）、（2）列所示。二是分階段回歸分析。由于本文考察時期長達25年，分階段進行穩健性檢驗是通常做法。本文將1990—2015年劃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從1990—2002年，第二階段從2003—2015年，分別進行穩健性檢驗，檢驗結果如表3中（3）至（6）列。估計結果顯示，無論是替代變量，還是進行分階段的穩健性檢驗，收入不平等程度與經濟復雜度顯著負相關，即便在加入控制變量之后，也不會改變二者之間的負相關關系，而且依舊顯著。

3.3 進一步分析

上文實證分析結果表明，一國經濟復雜度提高有助于縮小國內收入不平等差距。以生產復雜產品為主的國家，其國內收入不平等差距則小于以生產簡單產品為主的國家。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是，生產復雜產品的部門或行業，工人收入水平要高于生產簡單產品的部門或行業，產品復雜度與收入分配之間也存在著聯系。為了從產品層面檢驗產品復雜度與收入分配之間的關系，本文以Hartmann等（2016）[6]構建的產品基尼系數（PGI）進行實證分析。PGI是以各國基尼系數為權重對各國出口產品結構加權，從產品層面分析產品基尼系數與產品復雜度之間的關系。PGI計算方法如下：

表3 穩健性分析結果

其中，t表示年份，c表示國家，P表示產品，Ginit，c表示某年c國基尼系數，若t期c國在出口P產品具有顯性比較優勢，則 Mt，c，p為1，否則為0。 St，c，p表示t期c國P產品出口額占全球該產品出口總額的比重，

本文利用SWIID數據庫基尼系數和UN數據庫各國商品出口數據來計算不同時期每種產品PGI。樣本國家109個，產品764種，時間為1997—2016年，并以5年期依次分為四個時期，即 1997—2002年、2002—2006年、2007—2011年、2012—2016年。依據上面計算公式，首先測算出每年每種產品PGI值，然后對每一5年期PGI進行加權平均，以得到這一時期每種產品PGI值。PCI值來源于麻省理工學院經濟復雜性觀察所數據庫。同樣對每一5年期PCI值進行加權平均，得到該時期每種產品PCI值。PGI與PCI關系如下頁圖1所示。

研究結果表明，不同時期PGI與PCI顯著負相關，PGI較高的產品主要包括食品、原材料等簡單產品，而PGI較低的產品主要是機械制造類等復雜產品。在Hidalgo等（2007）[9]、張其仔與李顥（2013）[10]構建的全球產品空間結構圖中，可以發現，PGI較高的產品主要是勞動密集型、資源依托型的簡單產品，這些產品位于產品空間圖中的邊緣區域，而PGI較低的產品通常是資本、技術、知識相對密集的復雜產品，并主要位于產品空間圖的中心區域。因此，一個國家生產結構特征將對其國內收入不平等程度產生重要影響。

圖1 1997—2016年不同時期PGI與PCI關系圖

4 結論

本文利用79個國家或地區1990—2015年統計數據，考察了經濟復雜度對收入不平等的影響。結果表明，經濟復雜度與收入不平等之間呈顯著負相關關系，經濟復雜度的提升有助于抑制收入不平等。通過引入PGI指標在產品層面研究PGI與PCI關系發現，PGI與PCI在不同時期均顯著負相關，不同產品所體現的收入分配水平存在差異。因此，從生產簡單產品向復雜產品的生產結構轉型，能夠有效降低國內或地區內收入不平等差距。然而，這一發現并非意味著生產結構是一個國家收入不平等的唯一決定因素。在市場經濟條件下，收入不平等差距并不會隨著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自動收斂，Kuznets倒“U”型曲線也不可能游離于政府干預之外自發出現。一個國家勞動力規模、政府公共開支以及人力資本投資對縮小收入差距具有積極作用。因此，縮小收入不平等差距，政府應積極作為，除了采用增加人力資本投資、公共醫療衛生支出等財富重新分配這一傳統手段之外，還需要積極推進本國生產結構轉型，提升本國經濟復雜度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