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年前,18歲的胡悅被診斷出患有皮下脂膜炎樣T細胞淋巴瘤。這是一種極其罕見的淋巴瘤,病情極為兇險,隨時會引起器官衰竭。與此同時,她還被查出已經懷孕2個月了,輾轉多家醫院,無人敢醫。
絕望之際,曾丟棄她的親生父母突然出現,他們是來給胡悅治病的嗎?最終胡悅的病會好嗎?
2012年5月中旬,湖北省黃石市中心醫院。這一個月來,18歲的胡悅一直持續高燒,嘔吐,輾轉幾個醫院,卻始終查不出病因。
下午三點,診斷結果出來。醫生一臉凝重,讓胡悅通知父母,胡悅拒絕了。醫生不得不告訴她實情:“你的情況不妙,檢查結果顯示,你患有皮下脂膜炎樣T細胞淋巴瘤。這是一種極其罕見的淋巴瘤,病情極為兇險,隨時會引起器官衰竭?!贬t生的話如同一聲驚雷,胡悅震驚得久久說不出話來。
1994年出生的胡悅是湖北省黃石市人,她一出生就沒有母親,父親胡天在黃石市鐵山區經營一家水果店。胡悅六歲那年,胡天再婚,與妻子周敏生育了一對雙胞胎兒子,很少有精力去管教胡悅。胡悅經常逃學,出入游戲廳和網吧,老師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2011年初,正在讀高二的胡悅與街頭混混徐兵早戀,很少回學校。老師找她談話,制止她外出,她不勝其煩,揚言要退學,老師只好通知胡悅的家長??珊斐舜蛄R她一頓,也別無他法。5月,胡悅不再去學校上課,每天跟著徐兵在街上游蕩,出入網吧和歌廳。他們在網吧附近租了一間房子,過上了同居生活。
2012年3月,徐兵因涉嫌在歌廳販賣毒品被抓,判了6年刑。徐兵入獄后不久,胡悅就病倒了。她不愛吃藥,以前每次感冒發燒,拖一拖,熬熬也就過去了??蛇@一次,她一直持續高燒,吃什么吐什么,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删退闼鲎懔诵睦頊蕚?,卻怎么也沒有想過,自己竟會得這種“會死”的病。
醫生一邊幫胡悅辦理入院手續,一邊催促她趕緊通知父母:“你必須馬上化療,否則有生命危險?!?/p>
雪上加霜的是,在入院后的常規檢查中,胡悅竟被查出已經懷孕2個月了。這一消息讓醫生措手不及,也讓胡悅徹底蒙了。醫生詢問她:“你年齡這么小就懷孕了,你爸媽知道嗎?這下麻煩了,你還是趕緊通知你爸媽過來吧。”胡悅將胡天的電話號碼報給了醫生。
隨后,醫生聯系上胡天,胡天匆匆趕到醫院。醫生說:“皮下脂膜炎樣T細胞淋巴瘤在臨床上本就少見,加上患者又懷孕了,誰都無法估量懷孕對胡悅身體的影響,建議家屬將患者轉到武漢的大醫院治療。”
可胡天閉口不提要幫胡悅治病,而是帶著她氣勢洶洶找到了徐兵家,要求徐兵的父母對胡悅負責。可徐兵媽媽卻說:“徐兵已經進去了,誰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別想就這樣賴上我家?!焙旌退隣庌q起來,引來不少鄰居。
徐兵媽媽指著胡悅,鄙夷地說:“你們來看看,這么小一個女娃,自己不知羞恥,被人搞大了肚子,也不知道大人是怎么教育的?”周圍的人指指點點,胡天覺得面子上過不去,無處發泄的他一怒之下,竟狠狠甩了胡悅一個巴掌,扭頭走掉了。胡悅跌跌撞撞地跟著父親往回走,那單薄的身影像是要隨時跌倒一樣。
回家后,胡天借口水果店生意忙,將胡悅丟在一邊。此時,胡悅脖子上的淋巴結已經腫脹得厲害,疼痛讓她無法忍受,哭著求父親帶她去醫院治病。胡天不勝其煩,終于向胡悅吐出一個秘密。他說:“其實,你并非我的親生孩子,17年前,我在水果店門口的榕樹下撿到了你,見你嬌小可愛才收養你。如今,我也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負擔很重,實在是無力幫你治病?!?/p>
接二連三的打擊,迅速加重了胡悅的病情。她的淋巴結腫脹得血紅,連眼睛都被擠壓得睜不開,疼痛讓她感到生不如死。
7月的一天,一對中年夫妻找到胡悅,他們宣稱是胡悅的親生父母。中年男子名叫岳濤子,時年47歲,妻子姜云英比他小一歲,兩人都是湖北省黃石市陽新縣人。他們結婚后,一心想要個兒子,卻一連生下三個女兒。三女兒出生后,家里負擔太重,思量再三,他們決定將三女兒送人。于是,在黃石市鐵山區轉車時,他們偷偷將三女兒丟棄在路邊。之后,他們在街頭轉角處轉悠停留了好久,看到路邊水果店的老板將女兒抱進了店里,他們偷偷記住了這家水果店和老板的模樣。之后,岳濤子進入一家運輸公司工作,姜云英在家相夫教子。那幾年,岳濤子靠著跑長途運輸,收入還不錯,家里條件漸漸好起來。這些年,他們一直默默關注著胡悅,只希望她能過得好,從未想過要跟她相認。直到前一段時間,胡悅患癌并懷孕的消息被一些人傳開,知情人告知了他們,他們才知道三女兒在外竟過得如此悲涼,便不顧一切地尋了過來。一見胡悅,姜云英就忍不住流下了眼淚,對胡悅說:“女兒啊,是我們對不起你,快跟爸媽回家,我們一定會想辦法給你治病?!蓖矍白苑Q是她父母的兩個人,胡悅心中涌起一陣陣恨意,他們雖然生育了她,卻因為重男輕女又將她丟棄,怎么配為人父母?如今他們前來相認,她憑什么就要跟他們回去,喊他們爸媽?
可已經病入骨髓的她太需要人照顧了,就連養父胡天都說:“他們愿意來找你,是你的造化,你就跟他們回去吧,不然在這里也是等死。”胡悅想了一會,覺得既然他們愿意相認,她也不客氣,得狠狠折磨他們一番。她提出要求:“我要住最好的醫院,還要找最厲害的醫生?!苯朴⒁灰淮饝.敿?,岳濤子就托人聯系上了武漢同濟醫院,帶著胡悅直奔武漢。經專家會診后,醫生表示胡悅的情況已經非常危險,必須馬上化療,但化療對孩子有影響,需要墮胎之后才能治療。姜云英將醫生的話轉告胡悅,希望她能聽從醫生的安排,打掉肚子里的孩子。況且,她一個未婚少女帶著一個孩子,將來也會遇到種種困難。
可胡悅一聽就炸了:“你們就是不想幫我養孩子,所以才想要我打胎。”其實,才18歲的胡悅并非對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也不是一定非要生下孩子,只不過因為怨怪父母當初將她丟棄,所以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跟他們反著來。她固執地以為,將孩子生下來,丟給父母撫養,自己落得輕松自在,也能乘機報復父母,誰叫他們當初拋棄了她。
胡悅口口聲聲控訴父母:“你們當初不負責任丟棄我,現在還想讓我打掉我的孩子,你們根本就不配為人父母。”這些話,讓姜云英夫妻倆非常難過,他們苦口婆心,跟她分析各種利弊關系,可胡悅根本就聽不進去。
因為患者抗拒,醫生束手無策,建議家屬將她轉到其他醫院。岳濤子和姜云英拿胡悅沒有辦法,只好發動了所有關系聯系全國各地的大醫院,并在網上查詢相關病例,希望既能給胡悅治病,又能保住她肚子里的孩子。
那幾個月時間,岳濤子和姜云英放棄一切,將全部時間都用來尋醫問病。終于,他們在福建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找到中國抗淋巴瘤聯盟秘書長黃惠強教授。黃教授得知胡悅的情況,提出建議,先通過小劑量的藥物控制住胡悅的病情,等胡悅懷孕滿8個月,肚子里的孩子發育成熟后,剖腹生下孩子,再進行化療,將危險降到最低。
岳濤子夫妻倆又馬不停蹄地帶著胡悅趕到福州,由黃教授親自為她接診,確定先用適量激素控制胡悅的病情進展,待孩子出生后,再接受大劑量化療。就這樣,胡悅在福建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治療了一段時間。11月20日,胡悅孕期滿8個月,醫生為她提前剖腹,生下了一個女兒,取名盼盼。
隨后,胡悅開始進行大劑量的化療。由于胡悅的病癥十分罕見,也沒有成型的治療方案,第一次化療,她就因為嚴重的藥物過敏,出現了昏厥、休克等緊急狀況。之后,她開始掉頭發,渾身疼痛、惡心嘔吐等不良反應接踵而來。每次痛苦不堪時,她就對著父母破口大罵,怨他們當初丟棄了她,又恨如今讓她受這么大的苦。
有一次,胡悅因為渾身疼痛,從床上翻滾到地上,姜云英立馬過去扶她,可她卻一把抓住姜云英的手,在她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疼痛讓姜云英忍不住深吸一口氣,想要將手抽回來,可胡悅卻一把將她推倒在地,抱怨說:“這樣你就受不了嗎?你知不知道我多疼,我恨你,我恨你,我一頭撞死算了?!睘榱酥浦顾矇?,姜云英忍痛將手臂送到胡悅嘴邊讓她咬。那一次,胡悅在姜云英的手臂上咬出了三個血窟窿。
事后,姜云英的二女兒岳瑤見到媽媽手臂上的傷痕,忍不住埋怨了胡悅幾句。胡悅和她吵了起來:“姜云英都沒說什么,你干嗎要多管閑事?”岳瑤見胡悅對媽媽直呼其名,氣得跟姜云英說:“她連聲媽都不愿意叫,真是沒教養,你還這么護著她,為什么啊?”胡悅卻說:“我就是沒教養啊,我本來就沒有父母?!痹垃幈缓鷲偟膽B度激怒,忍不住將積壓在心里所有的話都說了出來,她說:“你是不是以為爸媽丟棄了你,所以你最無辜最委屈,我們所有人都要無條件補償你?可你知不知道,爸為了籌錢給你治病,東奔西走,他原本就有心梗的毛病,有一次出去借錢,他發了病,又忘了帶藥,差點就死在路邊了。為了給你治病,爸媽把老家的祖屋都賣了,又去貸了款,現在每天都有人上門討債……”說著說著,岳瑤再也說不下去了,忍不住失聲痛哭。
其實,早在胡悅治病之初,醫生就說過,她的手術費至少需要50萬以上。一開始,她擔心岳濤子和姜云英拿不出那么多錢,會不愿意給她治病??勺允贾两K,他們從來沒有在她面前提過錢,無論她怎么無理取鬧地發脾氣,他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放棄。正因為如此,胡悅理所當然地享受著他們的照顧和救治,以為他們不差錢,卻從沒有料到,他們的每一步竟走得如此艱辛。這幾個月以來,岳濤子和姜云英一直守護在胡悅的身邊,胡悅不是沒有感覺。姜云英幾乎每天一大早就去附近的菜市場買回土雞和排骨,給她煲湯,然后一勺一勺喂到她嘴里。這些年,胡悅從未享受過母愛,如今媽媽天天都在她身邊,想盡一切辦法討好她,她的內心其實是歡喜的,不然她也不會讓姜云英每天晚上蜷縮在她的床上,還常常不知不覺鉆進了她的懷抱……
漸漸地,胡悅不再那么排斥姜云英和岳濤子,對他們也平和了許多。2013年10月,在經歷了7次常規化療后,胡悅的病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這年12月,針對胡悅的身體狀況,醫生給她做了自體干細胞移植手術。移植后期,由于極度的虛弱以及身體潰瘍,胡悅已經完全無法活動,也無法進餐,只能依靠注射營養液來補充能量。岳濤子和姜云英也幾乎粒米未沾,日日夜夜守護在她身邊。
2014年春節期間,胡悅完成了移植療程。岳濤子和姜云英將她和盼盼一起接回了位于黃石陽新縣勝利街道的家,一家人傾盡全力照顧著她們倆。
為了幫助胡悅盡快恢復,岳濤子和姜云英還咨詢了很多醫生,買來很多康復書籍。得知多活動多鍛煉對胡悅的恢復有幫助,他們幫她制定了一系列鍛煉計劃。胡悅一出院,就在他們的帶領下,堅持每天運動。每天有父母細心的呵護,有女兒的陪伴,胡悅的身體和精神都在逐步好轉。
有一次,姜云英花了整整四個小時,用土罐子熬小米粥給胡悅吃,看著胡悅吃完之后,她又拿起小碗喂給盼盼吃。自始至終,她自己嘗都沒有嘗一口。胡悅心中百感交集。那一刻,胡悅突然意識到,這兩年來,姜云英一直都是這樣細心照顧著她和盼盼,生怕她們沒有吃好穿暖,卻沒有想過自己是不是餓了,冷了。想到這些,胡悅起身給姜云英盛了一碗粥,不由自主地喊了一聲:“媽,你也吃一點吧?!边@一聲“媽”,差點讓姜云英喜極而泣,岳濤子在一旁也感慨萬千。
2014年年底,胡悅的身體完全康復了。她決定找一份工作養活自己,給盼盼做一個好榜樣。可因為她沒什么學歷,工作很難找。岳濤子和姜云英建議她重回校園。在他們的建議下,胡悅通過成人教育報考了福建大學服裝設計專業。短短一年半的時間,胡悅就拿到了本科文憑。之后,她又考取了重慶大學的碩士研究生。這幾年,盼盼跟著外公外婆一直住在老家,兩位老人對她傾注了所有的愛,將她養得白白胖胖的。
2018年初,胡悅碩士畢業,順利進入重慶一家品牌服裝公司。安頓下來之后,她將女兒接到重慶,岳濤子和姜云英舍不得盼盼,也跟著她一起來到重慶生活。家人的關愛,女兒的依賴,胡悅就像上了發條一樣,每天都有源源不斷的動力。
6月,已經出獄的徐兵重新聯系上了胡悅。得知胡悅這幾年的經歷,看著已經5歲多的女兒,徐兵內疚而慚愧。他懇求胡悅給他一點時間,他一定會追上胡悅的步伐,為她和女兒付出應盡的責任……
編輯/包奧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