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萬通
黃河從青藏高原的巴顏喀拉山脈出發,一路奔騰咆哮,卷起千堆雪,多少年來讓人敬畏膜拜。他以特有的雄渾浩蕩彰顯出亙古不變的稟異。然而,他的女兒透出的卻是迷人的江南風韻。會盟銀灘就是黃河的女兒,她是在黃河的臂灣里長大的。
九曲十八彎的黃河到了孟津會盟就向北拐了個彎,給這里留下了萬畝濕地。十年前經過大力開發,這里已成為集綜合種植養殖、科技示范、旅游觀光、休閑度假為一體的生態農業觀光園,也是北方少有的“江南水鄉”,它以獨特的魅力吸引了無數游客慕名前來。
六月正是賞荷時節,我隨洛陽作家孟津行采風團一行來到會盟銀灘,映入眼簾的是道路兩旁萬畝稻田所形成的方塘,布局規整,淺水盈盈,一望無垠。田邊有人把成車的秧苗一捆捆地拋到水田里,讓它們排列成行,稻田里的村民赤腿彎腰正在插秧,隨著他們邊插邊退的腳步,綠油油的秧苗在他們手里快速入水,猶如巧手織就著碧毯,一會功夫就鋪滿了水面,那一株株秧苗迎風蕩起微微碧波。這實在讓我感到有些詫異,就問孟津縣旅游促進局的向導,他笑著說,隨著新型農業和旅游開發,這里的村民即種小麥,也種水稻,既養雞鴨也養魚蝦,現在可是遠近聞名的魚米之鄉了,老百姓的生活十分殷實富足。
黃河曾經桀驁不馴,曾經無情地肆虐過這片土地,黃河水患讓多少人流離失所,讓多少家園沉入濁流泥沙之中,悲劇曾在那一代人們的心中演繹。不過這些都已成為不堪回首的過往,近年來通過進一步治理,黃河給人們帶來了數不清的福祉。小浪底水利樞紐工程就是人類在治理黃河中的一次壯舉,也是人們治黃理念由“控制洪水”轉變為“維持河流健康生命”的成功嘗試。小浪底水庫就像一個大“水盆”,既可以攔蓄上游洪水,使黃河下游防洪標準由六十年一遇提高到千年一遇,又可以利用水庫蓄水人工制造洪峰,減輕水庫淤積,沖刷下游河道,從而改變了這條河的千年稟賦。
小浪底水利樞紐工程充分利用水的能量用來發電,六臺機組總裝機容量180萬KW,源源不斷的電流讓黃河兩岸的千家萬戶充滿了光明,這是多少年來人們所不曾想過的事。
沉靜下來的黃河不僅給世間帶來了光明,也帶來了安寧慈祥。會盟銀灘作為黃河濕地的一部份,綠樹成蔭,荷花綻紅,百鳥祥集,金鱗游泳,特別是那萬畝稻田引來人們的格外關注。銀灘農業開發公司負責人告訴我們,黃河銀灘的土地十分肥沃,銀灘水稻種植歷史悠久,用黃河水澆灌的稻米,顆粒飽滿、色澤鮮亮、味道香甜,這里的白米水稻很受人們歡迎。雖說是北方,但人們對水稻種植有著豐富的經驗,銀灘附近的村民把黃河水引入稻田后,再播種、育秧、插秧。隨后為水稻灌水、加固水渠、除草、防病、防蟲,確保水稻優質高產。這里的村民不喜歡使用農藥、化肥,認為太不環保,他們會在水稻四周種植芝麻、黃豆等農作物,來抑制雜草生長。沒有農藥、化肥的環境,青蛙和一些專吃害蟲的益鳥成為這里莊稼的醫生,因此這里的水稻長勢喜人,畝產可達1300多斤。每到十月中旬,萬畝稻田金浪滾滾,收獲的人們更是歡聲笑語。
高產的優質白米收獲后,當地村民除了自給自足,還舉辦一年一度的“新米節”,絡繹不絕的游人和聞名而至的商家都會爭相搶購,“新米節”一般持續到當年十一月底,幾百萬斤新米就會被搶購一空。吃過新米的人都說,銀灘的米綠色環保,味道甘甜醇香,嚼起來是黃河的味道,品起來卻有江南的詩韻。
銀灘不僅有現代魚米之鄉的詩韻,更有著來自大唐的詩魂。據說被譽為“詩佛”的唐代大詩人王維曾在這里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王維出身于山西太原的名門望族,很小時父親王處廉就去世了,母親崔氏攜全家搬至洛陽孟津縣會盟鎮雙槐村龍洞山莊。王維二十歲進士及第,離開了孟津會盟,初任太樂丞,但他的仕途卻甚為坎坷,幾年后就被貶為濟州司倉參軍。不久之后,王維又被免職,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孟津,與自己曾經青梅竹馬的小表妹劉氏結為連理。他們夫妻相敬如賓,感情篤深,之后王維到江南游歷,兩人不斷鴻雁傳情。王維在他的《雜詩三首》的第一首寫道:“家住孟津河,門對孟津口。常有江南船,寄書家中否?”表達了對家中愛妻的思念之情。在兩年的相思中,其妻劉氏身染重疾,王維接到家書后,急忙回到孟津,遺憾的是妻子已病入膏肓,不久便離開了人世,他們二人沒有留下子女。《舊唐書·王維傳》說,王維“妻亡不再娶,三十年孤居一室,屏絕塵累”,王維用自己對妻子的深厚情感,詮釋了愛情的含義。如果今天到了會盟銀灘,會看到萬畝荷田中那相依相偎的并蒂蓮,也許能夠想到詩人的摯愛情懷,也許更能理解忠貞愛情的大美,以及它的深刻內涵。
銀灘生態農業觀光園區內,有一條青磚鋪就的大道,兩邊綠柳掩映,游人如織。臨路是大片的湖,大片的綠。近岸的水面上迂回著曲曲折折的木質廊橋和錯落有致的小木屋,小木屋是用來經營地方名小吃的商鋪。如果坐在這小屋之中,呼三朋四友,點幾碟小菜,斟一壺小酒,觀荷,觀柳,觀水,觀魚,任微風吹拂,任荷香入杯,來個微酣小醉,豈不快哉?!
湖面很平靜,如塊偌大的翡翠,陽光下閃著綠瑩瑩的亮光,與藍天相接,與白云相擁。飛鳥在水天之間掠過,留下幾聲簡約的脆鳴。湖水很清,清的可以看到蓮葉下的游魚和青荇的浮影。這不禁讓人想到《漢樂府》里的詩句來:“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雖說不是江南,但這和江南相比又有多少差別呢?放眼望去,新荷無垠和滿眼的綠。這綠,是充滿生機的綠,是晶瑩剔透的綠,是熠熠生輝的綠。那荷葉猶如無數把打開的小傘,為水中的魚蝦們遮出一方蔭涼,讓它們樂得忘我,樂得不知春夏。
其實荷花再有十天半月才到盛花期,可總有些荷花作為探路者率先芬芳,有的已伸出紫紅色的花苞,有的在萬綠叢中初綻嫣紅,將這片碧綠點染。雖說就那么幾朵,卻顯得明艷清麗,幽香遠溢。花苞在擁擠的蓮葉間秀出,極像是明末清初孟津籍書畫家神筆王鐸的斗筆。若王鐸再世,他以菡萏作筆,以黃河水作墨,飽蘸家鄉的古風詩韻,以大地作紙,以意蘊滿腔的家國情懷,任意揮灑,一定會書就鐵劃銀鉤,暢酣淋漓的傳世墨寶。有的花苞已是花瓣分明,大若巨桃,頂尖處是紫紅,往下暈染成亮麗的粉紅,靠近花萼處卻是溫柔的月白。這不禁讓我想到北宋理學家、詩人邵雍在他的《安樂窩中吟》中“美酒飲教微醉后,好花看到半開時”的詩句。新荷之美,美在它未曾全面展現的委婉含蓄,留給人遐想,留給人期待,讓人感覺到它正行走在燦爛綻放的路上,有緣者將隨時邂逅它靜放時的清麗和幽香。
荷花又稱蓮花,傳說摩耶夫人在娑羅樹下降生佛祖時,百鳥群集歌唱,天樂鳴空相和,四季花木競相盛開,湖面上突然開出大如車蓋的蓮花,佛祖一出世,便站在蓮花上,誦經傳法,濟世度人。釋迦牟尼覺悟成道后,起座向北,繞樹而行,一步一蓮花。因此佛祖傳教說法時坐的是“蓮花座”,坐姿也成“蓮花坐姿”,可見蓮花和佛是有緣的。《諸經要解》說:“故十方諸佛,同生于淤泥之濁,三身證覺,俱坐于蓮臺之上”,看來蓮花代表的是從煩惱走向清凈。佛家講的是超世哲學,蓮花開于盛夏,夏之酷熱使人煩惱,水之清涼使人爽心,蓮花出于水中,以水之清涼可化解人心之煩惱,乃濟世度人之舉。蓮出淤泥而不染,超凡脫俗,啟迪世人要學會在生活中修行,遠離塵埃 泥垢,往生快樂凈土,弘揚世間真善美,拋卻心念假惡丑,這才是做人的本真。
唐代大詩人李商隱詩中寫道:“世間花葉不相倫,花入金盆葉作塵。惟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無論是紅荷也好,綠葉也罷,各自有各自的色彩,各自有各自的狀態,相互映襯,超然物外,花美葉更美,葉美花愈嬌,和諧共存應是荷花的花語。
初夏銀灘觀荷,身邊氤氳著絲絲清涼,讓人心曠神怡,但我以為真正能夠清凈初心的,還是這清清的湖水中,新荷亭亭,醒人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