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惠妹
女兒在讀林清玄的散文《飛入芒花》時,看到了“金啖”一詞,纏著問我這是何物。慶幸的是林清玄是臺灣作家,部分作品里涉及到的閩南方言,我都能讀懂。
耐心地告訴她“金啖”是一種硬糖,我們的方言里稱為“金含”。整顆糖是金黃色的,就像我們現在吃的“金嗓子喉寶”。由于糖比較硬,不易融化,可以含在嘴里,等它慢慢溶解。淳樸的詔安人,就形象地把這種糖果稱之為“金含”了。
“那‘金含是什么味道呢?”
“糖,當然是甜的。不過可不像你們現在吃的棒棒糖,有草莓味,檸檬味和其他各種各樣的水果味兒!”
“哦,我知道了,那就是原味的了!那以后要是有機會,你也買幾個‘金含讓我嘗嘗。”
喜歡刨根問底的小朋友,終于因為懂得了“金啖”為何物,而心滿意足地進入了甜蜜的夢鄉。我知道那樣的滿足,就像小時候的我,偷偷背著父母親,夜里含著一顆金含入夢。而童年的各種小美好,就像藏在枕頭下的那一顆顆金光閃閃的糖果。
在那些貧困的日子里,每天能吃上一顆一分錢的金含,已經是一種奢侈的幸福。而在父母兄姐的寵愛中泡大的我,似乎會更高貴些,吃到的不僅僅是一顆一分錢的金含,還有一個兩分錢或五分錢的“糖螺仔”。
“糖螺仔”不是海螺,是鄰居一雜食店的大叔自己制作的一種糖——潔白的糖體,曲線的身材,海螺般的花紋,又香又甜又脆。大叔每天都會制作兩條長長的糖螺。在那個沒有現代化機器的年代,神一般的大叔總是能毫厘不差地將一整條糖螺仔切成大小相同的若干小塊。兩分錢的糖螺仔個頭比較嬌小,五分錢一個的糖螺仔,大個頭,里面還包著芝麻或花生。而那五分錢的糖螺仔,也算是我人生中吃到的第一塊夾心糖。
與金含不同的是,糖螺仔比較松脆,適合咀嚼。金含是一個嬌羞的小姑娘,需要你的體溫去慢慢溶解;糖螺仔像一個粗獷的小伙子,你可以讓牙齒單刀直入說明來意。無論是金含還是糖螺仔,都會讓我從舌根到舌尖布滿甜情蜜意。
我在慢慢地長大,賣糖螺仔的大叔也在慢慢變老。終于有一天,他再也沒有體力去制作糖螺仔了。而糖螺手藝也因他的終生未娶,失去了傳人。童年時代咯吱咯吱香甜的糖螺聲,成了記憶深處美食的聲音。
長大后的我,依然喜歡吃糖。或許只因為喜歡它的甜味。習慣每天吃一顆糖,然后告訴自己,今天的日子又是甜的。糖的品種和花樣也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開始慢慢多樣化。棒棒糖,瑞士糖,牛軋糖,口香糖……我吃糖時一般不會太挑口味,只是習慣享受“甜”的感覺。
喜歡糖的甜味,也喜歡分享甜的滋味。大學畢業剛參加工作的那一年,第一個月領到工資時,迫不及待地在所有的信封里都塞進了“綠箭口香糖”。讓郵遞員幫忙把這份甜蜜散發到五湖四海,分享到親朋好友的手中。那是甜蜜的味道,也是青春的味道。
初識謝老師時,他跟我提起他的童年趣事。小時候母親有事出門,需要把他獨自一人留在家里時,總是會拿出一大塊冰糖來安撫他。年幼的他,經常邊舔著碩大的冰糖,邊趴在窗戶邊上等媽媽。他也曾試著努力咬下冰糖的一角,卻發現自己的牙齒敵不過冰糖的硬度。而母親回來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收起他手里的大冰糖,用干凈的紙包好,把它放到天花板的吊籃里,等到下次出門時再拿出來。
謝老師說是母親放到他手里的那塊大冰糖,融了他的孤單,化了他的害怕。時隔多年,他依然常常會憶起兒童時代的那塊大冰糖,想念那種清純的甜。我偏執地認為,有糖吃的孩子是幸福的,愛吃糖的孩子是心思細膩且珍惜幸福的。那一年,心甘情愿地和他一起陷入了甜蜜的漩渦里。
來年情人節,他給我帶來了一大盒巧克力。與小時候嬌羞靦腆的金含相比,入口即融的巧克力更像個落落大方的姑娘。各種香濃瞬間纏繞著舌尖,充斥著整個口腔,濃烈的味道讓齒齦也沉醉。外表強壯如牛的他,內心卻溫順如羊。
在給我遞上那一盒心形的巧克力之前,他先把一袋瑞士糖放到母親手里。轉過身來小聲地對我說:“情人節必須給買點糖果給未來的丈母娘,感謝她把我的女朋友培養得如此優秀!”那一刻,我想,母親的心頭應該和我一樣,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