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愁最苦

朱光潛

一個說話都會害羞的青年人會比老年人易于發愁些，因為青年人的生機比較強旺。小孩子的生機也很強旺，然而他們不知道愁苦，因為時時刻刻地游戲，所以他們的生機不至于被抑制。

小孩子們偶爾不很樂意，便放聲大哭，哭過了氣就消去了。成人們感覺煩惱時也還要拘禮節，哪能由你放聲大哭呢？黃連苦在心頭，所以愈覺其苦。

歌德少時因失戀而想自殺，幸而他的文機動了，埋頭兩個禮拜著成一部《少年維特之煩惱》。書成了，他的氣也泄了，自殺的念頭也打消了。

你發愁時并不一定要著書，讀幾篇哀歌，聽一幕悲劇，借酒澆愁，也可以大暢胸懷。從前我很疑惑何以劇情愈悲而讀之愈覺其快意，近來才悟得這個泄與郁的道理。

你大約記得晉人陶侃的故事。他老來罷官閑居，找不到事做，便去搬磚。晨間把100塊磚由齋里搬到齋外，暮間把100塊磚由齋外搬到齋里。

人問其故，他說：“吾方致力中原，過爾優逸，恐不堪事。”他又曾對人說：“大禹圣人，乃惜寸陰，至于眾人，當惜分陰。”其實惜陰何必定要搬磚，不過他老先生還很茁壯，借這個玩意兒多活動活動，免得抑郁無聊。

朋友，閑愁最苦！愁來愁去，人生還是那么樣一個人生，世界也還是那么樣一個世界。假如把自己看得偉大，對于煩惱，你當以“不屑”的心態看待；假如把自己看得渺小，對于煩惱，你當以“不值得”的心態看待。我勸你多打網球，多彈鋼琴，多栽花木，多搬磚弄瓦。假如你不喜歡這些玩意兒，你就談談笑笑、跑跑跳跳，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