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雙的詩[組詩]

李雙

進山

我選擇三種進山的必備之物：量杯，折

反向的望遠鏡。

這樣，它們可以看見一個騎著折尺的人

一個只看見自己的人

在山外自言自語

山有多高

在量杯里兌上多少斑斕的藥水

山頂

一群人來到山頂，大喊大叫

把頭顱交給白云。

躲在樹根下“吃吃”偷笑的人，落英

繽紛

已經治好他的皮膚病。

一個人變成自言自語的老虎

就這么簡單。

四月

到四月

山就開始往下流，不是

稀里嘩啦地流

也不是汩汩地流

它就那樣流

山頂上的哭聲已經凝結如巨石

是的，不是山頂在往下流

是一座山在往下流

杏、桃、柳、海棠、巢花

都在一人身上了

廟宇

他每天去廟里燒香，磕頭。從木制的功德箱

偷走幾張紙幣

他說這不需要技巧

佛像巨大，無須擔心它

渺遠的目光

翻看經書的僧人，一邊敲打木魚

一邊打盹兒

他慢慢通曉神力停頓的瞬間

在其間

一躍而過

和曲兄一起進山

法蘭西斯·福山多像一個地名

一個隱居地

有牲口拴在欄圈里，有越冬的麥苗

在崖底冒著寒氣

一場雪下了半月，窗戶上

沒有人影

幾個人去看井水，留下腳印

我沒有看過他的著作，知道他

善變并因“見解反復

而獲盛名”

我左眼已壞，不適宜談論“歷史的終結

僅僅焦慮半個月無法下山

湯馬斯·佛里德曼說：我希望

美國能做一天的中國，一天就好。

我說，我希望能做一小時的曲青春

一小時就好。

或者，像那只鷦鷯

在冬天

在海拔700米的山崖邊收攏雙翅。

洞林寺

時間地點被小和尚

一一作廢，

他只要一箭穿心。

據說，洞林寺毀于明朝末年的桃花火

其后三百年，只有穿薄衣的燕子

回來主持夏天的功課

他彎腰進門，空氣也彎腰進門

他只看了一眼，山川如舊衣

眼淚卻是新的：依然是

一箭穿心

依然是一箭穿心。

野獸

我、劉軍和小偉，忙活一下午

為一塊地通上電

為一只螞蟻、草葉，為一棵柳樹

為一根頭發

為地上的木樁

通上電

給左手通上電，我用右手

去找你

你已經越來越老，匍匐在地上

不露出一點獸皮。

巖石

我依次種下

一小塊玉米

三棵南瓜

一架豆角

在一尺厚的土壤下面，十字鎬

碰到了巖石

我依次收下

一小塊玉米

三棵南瓜

一架豆角

在一尺厚土壤下面，十字鎬

碰到堅硬的血塊

春天

春天有環形火山吻我們

春天有公牛血

按第一下

墻壁是橘黃色

按第二下是玫瑰紅

第三下是黑暗

我選擇黑暗

它的手指是甜面醬

水銀在玻璃中一下子跑到盡頭

我在回去的路上看見河水

春天有公牛血

春天有環形火山吻我們

白河

道場散盡，河面仍震顫不已

仿佛河床之下的人群仍在聚集

河堤奔跑。沒有人理會

天空背面的投影機

走在河南岸的那個人，不知道

是不是來自天上的投影。突然

掩面而泣。我看了看四周

只有柳樹

在吹它的單簧管。作為回應

有人在樹后捶胸頓足

有人對著河水呼喊半小時。靜沙說

白河綿延數百里，有人

把它當成了債主。仿佛人世的一切

都是被它帶走。

寄料鎮

一個沒有參照點的地方

叫寄料鎮。

我用陽光辨認它，那只翻檢垃圾箱的手

一下午都不符合紫菊的顏色。

我用神跡辨認它，它說

用鐵錘猛擊石頭，比禱告

更接近上帝。

我用悲傷辨認它，歪歪扭扭的圍墻后面

一群人正努力

讓一只山羊懷孕。

寄料鎮以南三十公里。一定有人民。

正如寄料鎮以北三十公里，一定有人民。

山在門外聚攏。洞水漫過鵝卵石

的聲音是一個針孔。

它放大夜的瞳孔，但對寄料鎮

又被潑上一層黑漆

冷眼旁觀。

山野

從山野歸來的人 衣襟上

有山野的使命

為了驗證月亮的無聲 鵝卵石

放置在夜晚的軌道上

仿佛樹根和山谷各有各的充電器

暗物質

和善

都有一個柔軟的繩結

從山野歸來

房間里多了一座山

但大而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