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只有當眾人都圍坐在桌邊時
這間小飯館才能稱作大院
像不同質地的土壤,我們被酒水
漸漸調和。爾后變成一道藩籬
白熾燈高懸,光線黃暈
它讓我們腹中的酒精和詞語不斷升溫
我們互為良醫,用鄉音望聞問切
并在菜單欄寫下處方和醫囑
把彼此的姓名泡在杯中,用酒服下
而杯子輕碰出的聲音則作為藥引
不必詫異,春色涌動時
我選擇用耳朵去觀賞一場夜雨
風,慢條斯理,講述從別處聽來的故事
三月。發育不良,等待一劑顯微注射
在這個靈異的夜晚,我修煉成
某些失傳已久的法術。感官,是我的分身
春天遠道而來,風塵,仆仆
無數個我,守著無數條阡陌,夾道迎接
收割機把植株含入口中
吐出一些難以下咽的稻秸稈
幾個來回,就把半畝稻子收入腹中
落日下,這一切略顯傷感
當然,我必須承認自己的矯情
因為除了目送,我別無選擇
曾家村的實驗田里,閃耀著母性的
光輝。別以為有多么夸張
一周之內,她將再次受孕
臺風瑪莉亞來臨之前,收割機
是助產婆。它們停在田埂邊
給老農們服下一粒定心丸
而朗照則發揮著安胎、鎮痛的功效
它的出生證明
不知道遺失在哪一次搬遷途中
這些年來,也沒人盤問
關于它的年齡,就
只能通過皮膚上的老年斑
大概地估計和猜測一番
很長時間內,它就像一只神龜
靜臥于實驗臺的某個角落
等我們前去測算執迷的結果
必須足夠虔誠,它會把我們的態度
精確到小數點后第四位
稍有疏忽,就意味著大不敬
除了數字外,它什么也不會多給
我們也不便繼續追問。畢竟
它體內的電磁力只給了它這點靈性
收獲后,我對每粒稻谷
都心懷憐惜。它們剛答完物候考卷
又得接受我們的刁鉆測驗
游標卡尺和米尺,作為監考
把態度和精度設定為考場記錄
一顆谷粒的生命也有深度
厚度,和寬度。為了這一關
它們曾在田間接受過種種抗逆訓練
我相信種子的潛力,正如
相信自己能應對生活的每次突查
很多時候,我的考慮顯得多余
——稻亦有道,而考種
是個體生命脫穎而出的必修之課
想到這些時,我不禁暗喜
畢竟我也曾是二十多年前的那次考核
過程中,唯一被選中的良種
我沒那么理性,甚至
感性曾長期占據著頭把交椅
它們之間有太多過節,我無法調停
長此以往,共鳴的沸點
難免會逐漸變高。沒關系
總有一種感觸能撬開塵封的淚匣
熱淚在滑落時失去溫度,淚痕
記錄著短暫的滾燙。讀不出喜或悲
它本身不帶有任何感情色彩
年幼時,淚流得太奢侈
喜怒哀樂都曾用它來表達
之后留下很多后遺癥,干哭算一個
多么悲哀,當我終于認識到
眼淚屬于體內的非再生能源時
生活已經收回權限,禁止我再次開采
袁偉,苗族,1995年生于貴州印江,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草堂》《延河》《青春》《中國詩歌》《椰城》《散文詩》等,入選各類選集,多次獲獎。曾參加中國星星大學生詩歌夏令營。江蘇揚州大學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