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導演李滄東
三聯生活周刊:從一個曾經的寫作者角度,你怎么評價村上春樹的小說,為什么選擇這篇《燒倉房》來改編?
李滄東:最開始是日本NHK電視臺找到我,希望選一部日本作家的短篇小說來改編。一開始,我想留給年輕導演來做,但因為日本那邊一直沒有協調好,就只好自己來做。和我合作的編劇吳正美女士給我推薦了村上春樹這篇《燒倉房》,小說很短,我讀了之后覺得這是篇短小精悍的作品,結尾是開放式的,留給大家很多瞎想的空間。作為導演,我要思考如何通過電影的方式,把這部短篇小說做延伸,通過一個一個的謎團,引出更多的謎團。
三聯生活周刊:一直有種說法,一流的小說改編不出好電影,二三流的小說反而能改編出電影杰作,這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大概就是《教父》了。你有作家、導演的雙重身份,怎么看這種說法?
李滄東:這種說法有一定道理,在我看來,杰出的小說不會把所有情節都開放給讀者,而是留下很多想象和解讀的空間,這才稱得上是一部好作品。但電影是視覺化的,是要讓觀眾用眼睛來欣賞的,這種情況下,想要留有小說式的想象空間就很難。所以,通常大家會選擇一些故事情節很扎實的小說來改編。我不知道《燃燒》算不算得上一部好電影,但我之所以選村上春樹這部小說來改編,也是因為,我知道可以在小說的空隙中增加很多的細節和影像,還有發揮的空間。
三聯生活周刊:電影里有兩處非常視覺化的改編,一處是女孩在黃昏赤裸上身跳舞,一處是結尾的殺人、燒車場面,這兩處也是原著中沒有的情節,當時是怎么考慮的?
李滄東:我建立起改編《燒倉房》的自信就是從這兩個場景開始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一下子想到這兩場戲,大概是我覺得,小說原著中女孩很虛幻,而她的形象對電影來說非常關鍵,她的存在與否,她的所思所想都很關鍵,一定要有一場戲可以讓她凸顯出來,而黃昏跳舞那個場面是很有魅力的。結尾殺人的場面大概是因為我聯想到了村上春樹的一些經歷,電影男主角也是作家的背景。作為作家的村上春樹并不是一帆風順的,他也有苦悶和憤怒的情緒,我希望通過這多重隱喻和關聯,讓觀眾將電影與個人的生活境遇聯系起來,并在電影中找到發泄的出口。
三聯生活周刊:從寫作到拍電影,這中間有什么差別和關聯?
李滄東:作家和導演之間還是有關聯的,寫小說時我也會思考要講什么,怎么講才能在充分自我表達的同時也觸動讀者。做導演也要面對同樣的問題。但做導演在表達上有局限,比如,現在更受歡迎的電影是拍得有藝術性,同時能賦予電影一些社會或現實層面的意義,這樣的電影容易得到認可,甚至能拿獎。但如果不走這種路線,拍得過于自我,可能就不太受歡迎,這是電影與文學的區別。
三聯生活周刊:之前接受采訪時你說,寫作時還是常常感到不自由和孤獨,現在拍電影了,這方面得到排解了嗎?
李滄東:我放棄寫作選擇拍電影是因為希望和更多人有思想上的交流和互動,我不知道現在這個愿望是不是實現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寫小說在受眾上局限更大,沒法觸及更多讀者,但影像是更容易傳播和理解的,拍電影后我接觸到更多觀眾,也能面對面和各國觀眾交流,這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