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 晃（組詩）

大連點點

搖 晃

風把人吹歪

把我的長發吹得凌亂

我一手用來收攏它們

一手用來給遠方的人

打個問候的電話

我沒告訴他

風有多大

如果風把我吹倒

爬起來就是了

風跟我有什么仇

就是吹和被吹的關系

現在，我在風中有些搖晃

我努力

不讓其他人看出來

在渤海大學

三十年后再見，無非是

白頭對著白頭

淚眼對著淚眼

無非是，喊著對方的名字

仿佛能把青蔥的光陰喊出來

無非是我們擁抱的臂膀

在彼此的肩上稍稍用了力

不舍得坐下來，打了草稿的想象

抵不過一篇即興發言

無非是，相隔日久

一些水需要暴漲，一些水需要離岸

這么多年，在各自深入的城市中

我們離散，聚合

無非是生著兒女，愛著愛人

無非是你在遼西我在遼南

白駒過隙，無非是

缺席盛會的人，有的去了遠方

有的去了天堂

此刻，聽林湖邊

那些攥緊的手，下一刻

還得松開

愉 快

果蒂劃出小小的弧線

準確地落進垃圾桶

這么準確，使我愉快

“哧啦”一聲

像突然停電的晚上

劃燃了一根火柴

掃地的時候，總有

什么旋律，來回縈繞

胡亂地哼幾嗓子

真好

坐下來整理舊箱子

檔案袋里，寫滿字的廢紙

剪去郵票和地址的信封

他送的七角楓

都在等著出場

多愉快呀

我扔掉廢紙

扔掉千瘡百孔的信封

扔掉他

多么好的陀螺

多么好的陀螺

它聽從于揮鞭人的指令

每一次接受

都讓它越來越快

越來越身不由己

多么好的我們

像一只只旋轉的陀螺

在粗糙的人間

絕不肯，無緣無故地

停下來

眼 神

“心情極度糟糕”

“遠方的美跟我無關”

“上午的愛情，下午已離散”

這個并不好看的女子坐在我對面

中年的長發有幾縷被風吹起

“哪里來的大風，每一次

大風過后，都是一地狼藉”

我也攏攏長發。我突然驚慌

她看我的眼神

與我看她的眼神

那么一樣

不過如此

從五棵松橋北到清華大學西門

不過18站，站名古樸

有煙火味。北京也不過如此

到達目的地也得七彎八拐

鮮花也不過如此，在隔離帶里

接受塵土加身。乘客也不過如此

鄰座女人，塑料袋子里的茄子

好像跟金州綠苑市場的沒什么不同

細雨也不過如此，在前擋玻璃上

慢慢地抱成一團

滿身的裂縫都有陽光照進來

碎了的東西有隔閡

比如破鏡

比如我右腳的指骨

比如你的不信任

那鏡子看著還光潔

蒙塵的細紋處

我能指出它的前因和后果

昨晚散步回來

腳背的隱痛，提醒我

亂石堆對我的傷害

我揉搓它

它疼得更強烈些

至于我們，你非得讓我

背了一口黑鍋

你的強詞奪理，使我

對你的愛打了折扣

但是，當我寫下上面的句子

天已經亮了。我滿身的裂縫

似乎都有陽光照進來

真好。現在你認識春天

跟認識我，是一樣的

聞香谷聞香

這是聞香谷標志性建筑

門楣上，花的葉瓣和蝴蝶的翅膀

跟真的一樣

每回步行至此，她都

左照右照，正著身照，屈著身照

仰頭照，低頭照

她將能想到的姿勢

和嫵媚的笑，全部照出來

你看，她指著墻上的字說：

花若盛開，蝴蝶自來

她又說：怎么回事點點？一到大黑山

我就覺得自己是蝴蝶也是花

如果不這么想

我就是假的，比這些假花和假蝴蝶

更假

法國梧桐

還叫懸鈴木，喜光，較耐寒

原產歐洲，晉代引種

已在北方中國的路兩旁扎根

綠，飄落

認命

此刻，它們排著隊

搖著三個銅錢大的鈴鐺

這不挺好嗎？

就像我，上班，讀書，給孩子打電話

跟他慪氣，忘了不遠處的故鄉

還好，我們都認命

都手無寸鐵

看 海

今晚上,一個人

坐在十一點十分的沙灘上

看海

說是看海

其實只是借著月光

看凌亂的腳印

有那么一會兒

它們似乎動起來

走快的走快

走遠的走遠

我的眼前，白茫茫

一片沙灘真干凈

一 下

他扭斷鴿子的脖子后

燒烤床上的炭火暗了一下

鴿子在廢紙箱里撲騰了一下

他沖路過的我笑了一下

我的心猛地緊了一下

仿佛背后扎了無數根小針

我提心吊膽地看了他一下

我把那天的情形描述給朋友

朋友說，肉鴿子生下來就是這樣的命

“它逃不掉，我們也不能！”

我望著窗外紛紛入眼的一切

不知哪根神經，毫無來由地疼了一下

我想把遇到的一切都寫進這首詩

應該把肖老婆子寫進這首詩

八十多歲的肖老婆子拄著手杖拾荒

昨天早上，她撅著屁股將一個塑料袋鉤上來

用手指捏遍了袋子的全身

傍晚，她坐在樓前的水泥墩上，

縫抹布，疊紙殼，讀《圣經》

應該把潔衣凈襪的瘋子寫進這首詩

瘋子是我鄰居，單身

瘋子養著三只流浪狗，

一只瘸腳，一只盲眼，一只是哪一只的孩子

瘋子舍不得吃喝，舍不得穿，

卻把三只狗伺候得毛色發亮

應該把初秋的小雨寫進這首詩

連同繞山的白云，金黃的落日

再把晚飯后挽手散步的人寫進去

特別是那群又跑又鬧的少年，

我喜歡他們旁若無人地嬉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