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凱琳
(大連海事大學法學院,遼寧大連 116026)
勞務外派是用工單位具有涉外性的特殊勞務派遣形式,定性其法律關系是當前實務界、理論界爭議不斷且亟待解決的關鍵問題。當前我國勞務外派制度的主要適用者是外派船員,以此為視角便于規(guī)范定性勞務外派法律關系。《國際海事勞工公約》(MaritimeLabourConvention2006,以下簡稱“MLC2006”)第3條將保護外派船員勞動權利的責任交由成員國各自承擔。外派船員一般不具備與境外船東直接建立勞動關系的條件,其在境外向船東提起“勞動訴訟”也會因法律環(huán)境差異以及自身訴訟能力太弱而受限。由國內(nèi)用人單位整合并向境外派遣船員的模式比較適合我國國情。應當從國際私法的分層視角考察勞務派遣法律制度的運營模式,進而確定勞務外派法律關系主體的權利義務。
定性外派船員法律關系意在辨析船員派出單位(用人單位)、外派船員(勞動者)和境外船東(用工單位)三方之間的法律關系。勞務外派制度僅指用工單位為非注冊于我國大陸地區(qū)的民商事主體。理論界對外派船員法律關系的多元化認識來源于紛繁復雜的實踐經(jīng)驗,自《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以下簡稱《勞動合同法》)將勞務派遣制度納入成文法規(guī)范之后,理論界多用國內(nèi)勞務派遣制度來類比分析的現(xiàn)象成為定性船員外派法律關系的掣肘之弊。
一元關系論認為勞務派遣法律關系是一種不完全的勞動合同關系,其中勞動者與用人單位成立勞動關系,雙方簽訂勞動合同;用人單位與用工單位成立普通民商事合同關系;用工單位與勞動者成立事實上的雇傭關系。此說的問題在于境外船東與外派船員之間“雇傭關系”的定性不明,因為承認外派船員與派出單位成立勞動關系則意味著派出單位是法律上的勞動關系主體,是外派船員勞動報酬和社會保障金等款項的承擔方,而境外船東則是實際上發(fā)放前述款項的主體。實務當中多見的是境外船東“拖欠”外派船員薪金和拒繳、少繳社會保障金等款項且外派船員維權困難的現(xiàn)象:境外船東多以不存在我國法律上的勞動合同關系為由拒絕承擔我國勞動法層面的義務,派出單位自稱尚未參與實質管理過程而僅為外派船員,尤其是待派船員繳納最低社會保障金,外派船員在派出單位和境外船東相互推諉之際還面臨著舉證困難的窘境。
持二元關系論的學者認為勞務派遣法律關系包括兩種,除前述一元關系論認定的法律關系外,還存在用工單位與勞動者成立法律上的勞動關系這一情形,該情形應當被稱作勞務中介,用人單位為中介方。勞務中介法律關系包含兩個獨立的法律關系:一個是用人單位分別與勞動者和用工單位成立的居間合同關系,另一個是勞動者和用工單位之間法律上的勞動合同關系。二元關系論是擴張解釋勞務派遣法律關系的結果。勞務中介制度變更了勞務派遣制度中用人單位作為勞動關系主體的地位,最直接的影響便是勞動者維權的法律依據(jù)發(fā)生變化,在勞務中介的語境下,“用人單位”應當指接受外派的境外民商事主體,而中介機構并非勞務外派制度中的外派主體。勞動者和用人單位均可與中介機構約定居間報酬請求權的條件是促成勞動關系成立,勞動者沒有向中介方請求支付勞動報酬和社會保障金等款項的權利。從外派船員的視角出發(fā),實務中存在的問題一般是外派單位推諉自身的性質僅為勞務中介機構而拒絕承擔其勞動主體的義務。該問題的解決思路主要在于確定外派單位或中介機構的合同明示義務,涉及相互獨立的兩種法律關系的勞動法理論問題更適宜另加論述,故下文不討論二元關系論中的勞動中介情形。
雙重關系論起源于學者對一元關系論中用工單位與勞動者之間的“雇傭關系”的思考。雙重關系論認為用人單位和用工單位分別與勞動者成立勞動關系,但雙重關系論也分為兩種:一種是少數(shù)學者認為的用人單位和用工單位分別與勞動者成立法律上的勞動合同關系,另一種是近年新興觀點認為的用人單位與勞動者成立“法律上”的勞動合同關系而用工單位與勞動者成立“實質上”的勞動合同關系,用人單位與用工單位之間成立普通的民商事合同關系。第一種觀點認為外派船員與派出單位和境外船東分別成立勞動關系,該論點容易導致實務中派出單位和境外船東相互推諉,也違背了勞動力持有者和使用者之間成立勞動關系這一勞動法上判斷勞動關系是否成立的標準。第二種觀點的積極意義是尊重外派船員與境外船東并無我國法律意義上的“勞動合同”而僅有“就業(yè)協(xié)議”這一事實,問題有二:從理論層面講,該觀點尚未回答外派船員與境外船東之間“實質上”的勞動合同關系對外派船員與派出單位之間形式上的勞動合同關系的影響,如果實質上勞動關系成立則法律無需強行要求分離派出單位而單獨成立形式上的勞動合同關系;從實踐層面講,“派遣契約”和“要派契約”的“交叉運作”形成的實質上勞動合同關系并非船員行使船舶優(yōu)先權的充分條件。因此無論從理論上還是實踐上強行獨立認知實質上勞動合同關系的做法仍舊難以解決外派船員無法維權的問題。
縱觀目前從我國立法的視角類比分析勞務派遣法律關系的三種論點可以看出,其問題的焦點在于如何認識外派船員與派出單位以及外派船員與境外船東之間的關系。該問題可以分述為:外派船員與派出單位成立法律上的勞動關系是否具有唯一性,如果承認唯一性則應當如何認識“形式上”的與“實質上”勞動關系之間的關系;境外船東對外派船員實施的“管理”行為以及承擔我國《勞動合同法》第62條規(guī)定的義務應當如何定性,其是否意味著境外船東實施該行為意味著實質上與外派船員成立我國立法意義上的勞動關系而非MLC2006標準A2.1意義上的就業(yè)關系;如果對前述問題持肯定態(tài)度,則我國《勞動合同法》關于勞動合同應當以書面形式訂立的強制規(guī)定該如何突破。欲解決上述三重爭議,則應以國際私法為視角分述三個關鍵問題。
外派船員的行為在勞務外派法律關系中存在價值位階差異,因為三方法律主體并非平行且獨立地各自形成法律關系,即并非派出單位與外派船員、派出單位與境外船東以及境外船東與外派船員各自成立同位階的法律關系,而是派出單位和外派船員共同作為一方與境外船東作為另一方成立一個最高位階的法律關系。該法律關系源于我國關于法人組織這一法律主體的法律規(guī)定,按層次其分為兩個價值位階:派出單位與外派船員形成的勞動關系處于第一價值位階,此時外派船員與派出單位在法律上被擬制成一個主體,雙方的糾紛屬于法人組織內(nèi)部糾紛,雙方與境外船東的糾紛屬于法人組織外部糾紛,后者處于第二價值位階。在勞動法層面上判斷勞動關系是否成立的標準是外派船員在人格和經(jīng)濟上均對派出單位形成從屬特性。依人格從屬性來看,外派船員僅服從于派出單位的管理意志;依經(jīng)濟從屬性來看,境外船東向外派船員實質支付勞動報酬的行為應當被定性為我國《物權法》第26條規(guī)定的指示交付而非現(xiàn)實交付。因為境外船東支付勞動報酬的行為僅受制于其與派出單位的合同以及法律強制性規(guī)定,而非基于境外船東與外派船員之間的契約。舉例而言,上門安裝空調的行為不導致工人與用戶之間形成勞動法律關系,工人所屬單位本應作為現(xiàn)實交付的接受者,單位允許工人直接接受報酬的行為屬于指示交付。
《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員外派管理規(guī)定》(以下簡稱我國《海員外派管理規(guī)定》)第24條要求外派船員與派出機構、境外船東或其他機構成立勞動合同(laborcontract),而 MLC2006標準 A2.1要求船員與境外船東簽訂 “就業(yè)協(xié)議(employment agreement)”,二者不可同日而語:后者僅為我國民商法意義上的雇傭合同或勞務合同,而前者是我國經(jīng)濟法意義上的勞動合同。勞務派遣法律關系的特殊性就是派遣單位不直接在合同中明述對被派勞動者的具體管理意志,其管理意志的內(nèi)容隨著要派單位的管理意志而彈性變更,法律不強制要求必須由用人單位出具勞動者接受的管理規(guī)章,這也是勞務派遣主體的重要特征。法律的強制性表現(xiàn)在對勞務派遣主體成立過程中的審批和成立之后的監(jiān)督之上,此論同理適用于船員外派法律關系。關系中派出單位管理外派船員的具體方式源于派出單位與境外船東的合同約定,此時派出單位與外派船員之間的法律關系按照我國《勞動合同法》的規(guī)定形成了應然的態(tài)勢:外派船員需要遵守境外船東的管理規(guī)章,我國《勞動仲裁法》第22條規(guī)定“勞務派遣單位或者用工單位與勞動者發(fā)生勞動爭議的,勞務派遣單位和用工單位為共同的當事人”即是例證。這是因為外派船員與境外船東的就業(yè)協(xié)議并不代表外派船員接受境外船東的管理意志,此乃境外船東的管理意志以合同的形式轉嫁至派出單位,派出單位委托境外船東代為傳達管理意志,在不違背法律強制規(guī)定的前提下境外船東的管理意志受權于派出單位的合同,該內(nèi)容自船員外派企業(yè)依法成立之后、與外派船員簽訂勞動合同之后完全屬于意思自治的范疇。再反觀外派船員在用人單位接受用工單位支付的勞動報酬后惡意破產(chǎn)或攜款私逃后無法行使船舶優(yōu)先權的問題,解決該問題的辦法是只要首先認清用工單位、用人單位和勞動者之間的關系后再要求勞動合同中明確約定部分勞動報酬未向勞動者直接支付則無效的傾斜保護條款即可。
無論是一元關系論還是雙重關系論均認為用人單位與用工單位分別獨立與勞動者建立法律關系,若支持一元關系論則用工單位與勞動者之間的雇傭關系應當屬于普通或涉外民商事合同,勞動者得不到必要的傾斜保護;若支持雙重關系論則用工單位與勞動者之間的實質上勞動合同關系將因欠缺形式要件而無效。解決這兩個問題的唯一出路只有增加法律的專項規(guī)定,此舉易導致立法資源的過度消耗,不得不慎重。然而二者均忽視了用人單位與用工單位之間的合同關系對勞務派遣法律關系的影響,因為用工單位管理勞動者的行為在法律上不具有獨立性。
在國際私法的視域下派出單位和境外船東的法律主體身份應被獨立看待,因為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適用法》第3條選擇我國《勞動合同法》作為準據(jù)法時,雙方的法律關系不同于一般意義上用人單位和用工單位之間的關系。在管理外派船員方面,應當視派出單位與境外船東的合同關系導致境外船東對外派船員的管理行為存在擬制性。勞務外派法律關系中只存在一個勞動關系存在于派出單位與外派船員之間,境外船東與外派船員之間發(fā)生管理事實的基礎在于派出單位要求外派船員遵守境外船東的管理章程。以派出單位是法人為例,我國《公司法》第25條僅要求公司章程載明公司名稱、住所、經(jīng)營范圍、注冊資本等內(nèi)容,換言之,派出單位針對外派船員的管理章程不影響法人身份的合法性,雙方之間的勞動合同同樣是基于意思自治而成立,關于要求外派船員接受境外船東的管理規(guī)章的內(nèi)容不需要傾斜保護外派船員。該法理同樣適用于派出單位是非法人組織的情形。境外船東“管理”外派船員的行為實屬履行對派出單位的合同義務。
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以“一帶一路”建設為重點、擴大服務業(yè)對外開放來推動形成全面開放新格局,我國勞務外派制度必將迎來一個新的繁榮發(fā)展期。隨著我國開放程度不斷提高,我國也日漸增加外派勞工的接收量,諸如部分東南亞國家的家政服務人員成為當前彌補我國相關專業(yè)人員缺口的主力軍。規(guī)范我國勞務外派法律制度、保護我國外派勞動者的合法權益、明確我國接受涉外勞動者的責任是一項重要的時代使命。忽視勞動合同的性質或勞動合同成立形式不明則容易降低勞動者簽訂勞動合同的積極性,實務中部分船員不愿簽訂勞動合同甚至在用人單位、勞動者和用工單位之間形成四個合同的現(xiàn)象若繼續(xù)延續(xù)只能導致勞務外派制度的運營更欠規(guī)范。
勞務外派的實踐問題繁冗且復雜,其基本的勞務派遣關系甚至是勞動關系的運營模式卻并未改變,也并非所謂的“非典型勞動關系”。勞務外派法律制度的特殊性僅表現(xiàn)為用工單位的涉外性,而不涉及新型的權利義務關系。隨著我國日漸推進“一帶一路”倡議,我國勞動力對外交流的幅度必將迅速上升,我國對外輸出勞動力的領域也將更加廣泛。以船員為視角探討我國勞務外派法律關系的應然模式是從供給側改革的理念入手為未來勞務外派制度的發(fā)展提供必要的法律制度支持,忽視當前關于勞務外派制度尚且處于爭議不斷的環(huán)境極易導致更多的勞務外派糾紛,既有的保護勞動者的力度不足將降低勞動者的積極性。
回答完畢前述三個問題可以發(fā)現(xiàn),一元關系論(包括二元關系論)和雙重關系論均無法從理論上定性勞務外派法律關系,其主要問題在于平行看待用人單位、勞動者和用工單位三者之間的關系,忽視法律擬制制度在勞務外派制度中形成的價值位階,這容易導致在我國推進勞務外派制度的實踐過程中用人單位與用工單位相互推諉責任。我國選擇勞務外派法律關系的模式應當首先堅持用人單位與勞動者成立唯一的勞動關系,勞務外派法律關系僅為勞動關系成立之后用人單位與勞動者作為同一擬制主體與用工單位成立合同關系。此舉對我國當前大力推進勞務外派制度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實踐意義。
從理論上講我國外派單位應當承擔其相應的主體義務,這是規(guī)范用人單位運營秩序、傾斜保護勞動者合法權益的必然選擇,也符合用人單位具備相對雄厚經(jīng)濟實力的客觀現(xiàn)狀。實踐中用人單位和用工單位相互推諉的根源在于暫不明確的法律關系,將用工單位“實質上”管理勞動者和支付報酬的行為看成獨立的法律關系導致責任主體不明,進而勞動者縱使將用人單位和用工單位列為共同被告也難免因責任層次不清而無法維權,這是我國《勞動仲裁法》第 22 條亟待完善的地方。外派單位應當承擔其主體義務意味著用工單位在支付勞動報酬等款項方面應當承擔連帶責任而非替代責任,否則即使將用工單位和用人單位列為共同當事人也難以消除二者的獨立性,相互推諉的現(xiàn)象仍難以杜絕,此舉是用人單位明確自身責任義務、承擔勞動者社會保障金等義務的前提。另外當用工單位出現(xiàn)拖欠工資、侵權行為等現(xiàn)象時,用人單位有義務幫助勞動者向用工單位主張維權。
事實上,明確我國外派單位的主體義務并非僅適用于勞務外派這一特殊情形,其同樣適用于勞務派遣法律制度,但一者由于勞務派遣法律關系更多發(fā)生在我國大陸地區(qū)、二者由于勞動者向用工單位直接主張維權或將用工單位列為共同被告的難度系數(shù)較低、三者由于我國勞動監(jiān)察機關能夠直接管理用工單位,故而明確我國勞務派遣單位責任的意識不強。這三個問題均由于勞務外派法律關系中用工單位的涉外性而變得更加突出,明確用人單位的主體責任、強調用人單位幫助勞動者維權的義務是既符合理論又符合實踐要求的不二之選。
我國外派船員作為弱勢群體的特質導致其一方面掌握涉外法律的程度極低,另一方面難以通過自身力量在境外訴訟,因此將外派船員與境外船東之間的法律關系認定為獨立的、實質上的法律關系無疑會增加外派船員的訴訟負擔。另外,世界上不同國家的立法不完全相同,縱使傾斜保護外派船員的理念被世界各國奉為圭臬也難以保證不會出現(xiàn)差別對待我國船員的現(xiàn)象。加之跨境數(shù)據(jù)流動全球規(guī)則尚未達成,跨境船員征信企業(yè)統(tǒng)籌協(xié)調外派船員社會保障實效情況的工作不易被有效推進。將我國派出單位視為獨立的義務承擔者、境外船東承擔連帶責任的做法一者對船員外派企業(yè)的資質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以便于保護外派船員的合法權益,二者能保證外派船員有明確的維權對象,三者由派出單位承擔涉外訴訟責任的做法既符合法理又符合派出單位與外派船員之間的訴訟能力對比。此舉并非刻意加重派出單位的責任:其一是提示我國派出單位應在與境外船東簽訂民商事合同時首選接受我國法院管轄或將我國法律作為準據(jù)法;其二是近年來境外船東的身份是具有中國國籍的公民在境外注冊的法人的情形逐漸增加,此類船東選用涉外法律作為準據(jù)法來逃避我國法律規(guī)定的做法也屢見不鮮。
確定我國船員外派法律關系僅是從理論層面證成派出單位承擔主體義務的合法性與應然性,還需要從國際私法視域下探討實踐層面具有代表性的三個問題以期完善。
按照部分船旗國的立法以及MLC2006標準A2.1的規(guī)定境外船東需要與船員簽訂就業(yè)協(xié)議,境外船東為外派船員繳納非大陸地區(qū)的社會保障金之后我國派出單位一般不再在大陸地區(qū)為外派船員繳納社會保障金,此舉應從兩個方面看待。
一方面,派出單位不宜將境外船東與外派船員簽訂的就業(yè)協(xié)議視為勞動合同,在派出單位未主動查明就業(yè)協(xié)議目的的前提下應當承擔消極責任。因為即使以書面形式成立的就業(yè)協(xié)議在不同法律環(huán)境下也會有不同的目的和功能,除非派出單位確保境外船東所繳納的社會保障金足夠為外派船員提供境外的社會保障、而非僅為外派船員提供基本的參加工會組織或休息權等人格權利,否則派出單位應當負責為外派船員繳納足額的社會保障金,此點由下文詳細論述。
另一方面,派出單位應當明示外派船員與境外船東簽訂就業(yè)協(xié)議的法律后果。本文主要探討船員外派制度不是否認涉外船員中介制度的積極功能,涉外船員中介制度同樣是我國對外輸出勞動資源的重要手段。鑒于涉外船員中介制度的社會保障功能不如船員外派制度更宜發(fā)揮國內(nèi)法的保障作用,故而應當要求船員外派主體在派遣功能“轉化”為中介功能時向外派船員提供必要的明示信息,否則應被視為派出單位的過錯。涉外勞務中介制度的運營有其特殊性,其主要適用于勞動者在境外從事長期性、穩(wěn)定性或較具專業(yè)性的工作,諸如出境從事家政工作等不宜在境內(nèi)享受社會保障且勞動者退休后更適宜留在境外的工作。這要求我國立法辯證看待勞務外派主體兼營涉外勞務中介行為的合理性。筆者認為立法只宜允許勞務外派機構的身份僅在境外法律強制要求勞動者簽訂勞動合同的個案里轉型為涉外勞務中介的情形,勞務“外派”主體必須向勞動者明示中介身份;而專業(yè)的涉外勞務中介工作應由具備相關資質的專業(yè)機構來從事,其主要原因是勞務中介制度不利于從我國勞動法層面傾斜保護勞動者權益。
全面保障我國外派船員的權益起碼需要兼顧兩個方面:一個是保障我國外派船員從境外船東處領到勞動報酬,另一個是保障外派船員獲得充分的境內(nèi)社保。我國外派勞動者普遍存在的一個問題是勞動者境內(nèi)社會保障金被繳納的額度過低,其主要原因是我國用人單位多將用工單位與勞動者簽訂的就業(yè)協(xié)議視為勞動合同且用工單位為勞動者支付報酬為由來拒繳、少繳勞動者的社會保障金。除前述勞務外派法律關系由境外法律強制變更為涉外勞務中介關系外,筆者論證外派船員與境外船東簽訂的就業(yè)協(xié)議不屬于勞動合同的作用是確定派出單位繳納社會保障金的義務。外派船員與派出單位形成勞動關系作為同一擬制的法律主體與境外船東發(fā)生船員外派法律關系意味著派出單位是勞動報酬支付方和社會保障金除勞動者應繳納的份額以外的實質繳納者。另外,除部分特殊的崗位的外派勞動者或部分類型的社會保障內(nèi)容 (諸如工傷保險)較適宜在境外享受以外,我國外派勞動者更適宜在我國境內(nèi)享受社會保障。派出單位不能以境外船東為“實質上”的支付方而拒繳、少繳社會保障金。筆者建議在修改我國《勞動合同法》或《海員外派管理規(guī)定》時明確派出單位按照外派船員實際工資水平繳納社會保障金的義務以及境外船東的連帶責任。
相較于其他類型的勞務外派工作,外派船員工作無疑最具先行性,因而外派船員的權益保障問題又最具急迫性,這是本文選取船員作為切入點的根本原因。我國推進“一帶一路”偉大倡議的過程中勢必會擴大對外開放程度、亞洲基礎設施建設投資銀行的運營也會為我國勞動力資源輸出提供了許多寶貴的機會,我國勞務外派工作的數(shù)量和種類將大幅度提升,我國關于勞務外派制度的立法需求與此呈現(xiàn)正相關。由前文對勞務外派法律關系的分析可見,我國未來完全可以通過立法確定用人單位、勞動者以及用工單位三方之間的法律關系作為原則性和綱領性的規(guī)定。值得討論的是多樣化的外派工作是否適用同一的立法規(guī)定?筆者對此持肯定態(tài)度。為最大化地節(jié)省立法資源,筆者認為同一的法律規(guī)定僅需要從三個方面修改當前立法。
其一是將我國《勞動仲裁法》第22條第二款修改為:“勞務派遣單位或者用工單位與勞動者發(fā)生勞動爭議的,用工單位承擔連帶責任。”如此修改的目的意在確定勞動者僅與用人單位成立勞動關系,而用工單位僅是基于外派協(xié)議與勞動者和用人單位既已擬制的法律主體形成勞務外派法律關系。其二是將我國《勞動合同法》第58條 “除應當載明本法第十七條規(guī)定的事項外,還應當載明被派遣勞動者的用工單位以及派遣期限、工作崗位等情況”的表述修改為“除應當載明本法第十七條規(guī)定的事項外,還應當載明被派遣勞動者的用工單位以及派遣期限、工作崗位、勞動報酬支付方式、社會保障金繳納方式等情況”。如此修改能在勞動合同中為保障勞動者的勞動報酬和社會保障金提供綱領性的規(guī)定,然而這還遠遠不夠。考慮到本文論述的勞動報酬支付方式以及社會保障金的繳納方式具有一定的實事針對性而立法應當保持自身的穩(wěn)定性,筆者建議另行出臺專門的司法解釋、行政規(guī)章或暫行條例要求勞動合同中應載明如果勞動報酬由用工單位代替派遣單位直接向勞動者支付,用工單位承擔舉證責任。另外,我國《勞動仲裁法》第22條修改后將直接確定勞務外派制度中勞動關系僅存在于勞動者和用人單位之間,故而用人單位是勞動者的社會保障金的主要繳納方,該問題無需在《勞動仲裁法》和《勞動合同法》里單獨規(guī)定,僅需交由勞動監(jiān)察以及其他有關部門執(zhí)行即可。其三是在我國《勞動合同法》第58條第一款之后增加一款:“用工單位要求與勞動者簽訂勞動合同的,勞務派遣單位應當通知勞動者相關的法律后果,勞務派遣單位對此承擔舉證責任。”由于僅在勞務外派這一特殊勞務派遣的情形中才會出現(xiàn)用工單位與勞動者簽訂“勞動”合同,故而無需將勞務派遣單位更改為勞務外派單位以顧全立法的統(tǒng)一性。同理兼顧文本的時效性和立法的穩(wěn)定性,筆者建議另行出臺專門的司法解釋、行政規(guī)章或暫行條例規(guī)定勞務派遣單位應當通知勞動者的法律后果所具體包含的內(nèi)容,諸如勞務外派的性質是否變更、社會保障金的具體繳納內(nèi)容和繳納方式的變更狀況等。
定性船員外派法律關系是一個極具時效性、緊迫性和必然性的話題,是保障我國外派勞務人員合法權益的先驗途徑。整合、分析我國目前關于勞務派遣以及勞務外派法律關系的研究成果可知,分層次認識派出單位、外派船員和境外船東之間不同位階的法律關系是繼續(xù)推進相關研究的前提。本文探討的內(nèi)容具有宏觀性,相較于復雜的實踐環(huán)境,有待被繼續(xù)研究的內(nèi)容還有很多。定性船員外派法律關系僅解決了派出單位與外派船員之間勞動報酬支付方式和支付義務的問題以及確定了派出單位負有按照外派船員的實際工資繳納社會保障金的義務問題。社會保障是一個集合概念,其中包含社會保險、社會福利和社會救濟等方面,而船員外派問題涉及我國外派船員到境外工作,不同國家實施社會保障的內(nèi)容各有側重,因而會出現(xiàn)多種情形影響外派船員的社會保障金在境內(nèi)被實際繳納的情形,甚至會出現(xiàn)船員外派關系轉化為勞務中介關系的情形,等等。這些紛繁復雜的問題是在本文研究結果的基礎上勞務外派法律關系領域所應繼續(xù)前進的方向。
注釋:
(1)MLC2006標準A2.1將該合同稱為“就業(yè)協(xié)議”而非“勞動合同”,而我國《海員外派管理規(guī)定》第24條要求外派船員與派出單位、境外船東或其他機構之一成立“勞動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