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勁松：被傅彪發(fā)掘出的演技派

王勁松認為劇就是曾經(jīng)發(fā)生過但你永遠不知道的事情，這種迷離感能告訴演員一個角色的起點在哪兒、終點在哪兒，但中間的過程就全部是演員自己的空間了。

王勁松今年51歲，剛過知天命的年齡。在有據(jù)可查的多部電視劇作品中，他幾乎沒出演過主角，按他自己的說法是“一直在邊緣，從來沒有在一個特別輝煌的場合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可另一方面，他出演過的作品又幾乎涵蓋了近10年來國產(chǎn)劇的多數(shù)精品：《大明王朝1566》、《北平無戰(zhàn)事》、《瑯琊榜》，以及《大軍師司馬懿之軍師聯(lián)盟》。他就像那種把青春攔腰掐斷的演員，一進入觀眾視線就開始拼皮相之外的“后韻”——王勁松身上這點氣質(zhì)，故去的老友傅彪很早就點破了。

2004年，演員傅彪病重，王勁松去醫(yī)院看望。傅彪對他說：“勁松，你演老生，這輩子就有飯吃。”14年過去，王勁松依然沒想明白為何彌留之際的傅彪會這樣囑咐他，但那些或是沉穩(wěn)、或是老辣的“老生”角色卻又都扎扎實實地演了下來。無論是貪污受賄卻對身邊人重情重義、最后裝瘋賣傻的太監(jiān)楊金水，還是深藏不露、陰沉內(nèi)斂、善于平衡多方關系的官員王蒲忱，無論是“只身一人穿營而過、刀斧脅身而不退”的侯爺言闕，還是謀略過人、最后枯竭而死的曹操輔臣荀或……王勁松的身上，始終有一種忠義難兩全、正邪不可分的立體感。

在他眼中，表演是一種控制的藝術，是沉潛的、安靜的，因為只有這樣，那種真正的力量才“能夠長久，能夠讓人疼”。在一次采訪中，他將這種感覺稱為“于無聲處聽驚雷”。

這一針扎得挺準的

2018年2月，王勁松也像驚雷一樣砸在了湖南衛(wèi)視《聲臨其境》的舞臺上。這檔讓演員、配音演員通過臺詞功底、配音實力進行比拼的節(jié)目，使王勁松從水底浮到了水面。他為《教父》中的馬龍·白蘭度和《掃毒》中的古天樂配音，在臺上表演《血色湘西》中瞿先生慷慨赴死前大義凜然的對白。在最后的總決賽中，他又用聲音展示了《大明王朝1566》中海瑞的剛正不阿和《獅子王》中大獅子穆法沙的威嚴寬和。

“好的演員為什么好，你閉上眼睛聽就知道。我們現(xiàn)在滿天飛的評論都是沒標準的，說到演技，就是教科書、演技炸裂、飆戲，這都什么啊？什么叫教科書，誰創(chuàng)造出來、開始使用的？”王勁松說30年前在江蘇省戲劇學院學舞臺表演時，一位姓陶的老先生就曾告訴他：“節(jié)奏是衡量表演的度量尺，包括人的語言、呼吸、移動、鏡頭的運動都是有節(jié)奏的。”

30多年前，王勁松考上南京話劇團（后委托江蘇省戲劇學院培訓）。在此之前，他只看過一次話劇，叫《八一風暴》，留下的唯一印象是“挺熱鬧”。他也沒看過很多電影。但王勁松是有天分的。他很快開始在南京話劇團擔綱主演，只是出演的多半是帶有政治任務的劇目。當時王勁松就住在劇團資料室，在兩排書架里支了張床躲進去看書。他看了《悲慘世界》《基督山伯爵》《呼嘯山莊》……都是一場舞會能寫好幾頁紙的世界名著，他覺得它們不朽。

上世紀90年代中期，電視劇市場開始勃興，王勁松開始接觸影視劇行業(yè)。當時單位允許演員在沒有演出任務時出去接活兒，但規(guī)定他們要上繳高于工資一到兩倍的合同費——比如一個人的工資是200元，請假一個月就要上繳400或600元。王勁松一年拍三部。2001年王勁松遇到傅彪。當時《等你歸來》劇組在南京拍攝，傅彪演販毒團伙的頭目，王勁松演團伙的境外聯(lián)絡人。兩人在賓館的房間就斜對著，有一天晚上，傅彪泡了一大壺鐵觀音找王勁松過去聊戲。聊到最后傅彪問：“你有想過去北京嗎？”

“不想去，我覺得在南京挺好的。”王勁松答。

“你覺得哪兒好？”

“我又不認識人，到北京去還得拿著照片到處給人家送，太沒面子了。”

“你覺得你現(xiàn)在很有面子嗎？”

傅彪的一句話懟得王勁松啞口無言，他后來才意識到，“這一針扎得挺準的。”

一場戲拆出200個零件來

2001年春節(jié)剛過，王勁松真的接到了傅彪的電話。后來傅彪反復催促，王勁松才提了個小箱子北上，當時他對闖蕩北京根本沒有什么信心。不久之后王勁松拍攝了《恰同學少年》，在其中飾演如變色龍一般在各方關系中周旋的湖南官員湯薌銘。合作團隊中有兩位與導演張黎私交甚篤，一通電話又把他送進了《錦衣衛(wèi)》劇組，飾演皇帝朱由檢。也就從這個時候起，王勁松開始摸到一些拍古裝戲的門道。“得反向思考。”他說。

再后來王勁松出演了《大明王朝1566》中的楊金水一角，也從那時候開始，他覺得自己開竅了——剛配完音，他就接到其他演員的電話：“張黎導演說，王勁松這小子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自己能演得這么好！”電視劇播出以后，楊金水被稱贊為“中國近30年第一太監(jiān)”。

在王勁松看來，傅彪和張黎都是對他影響至深的人。“他們都告訴我一個道理，作為演員，你不能只想單方面的事情，因為你是一個環(huán)境下、一整盤棋中的一顆子，必須整盤下完才可以做好這個事情，而不是只想你的這幾步。張黎導演經(jīng)常說，把對手的臺詞想明白，你就差不多了。”有時和對手搭戲，對方忘詞了，王勁松都能提醒他下一句是什么。“我要知道我這句臺詞是哪兒來的，所以一定要了解他的臺詞。他心里的內(nèi)容和我心里的內(nèi)容一定是兩股繩，要相交、吻合、平衡，這樣出來才能是一段完美的戲。”

王勁松享受這種“拆解”的快感。有一次和一位同行朋友聊天，對方問：“演戲，什么才叫好？”他答：“一場戲拆出200個零件來就可以了。”“拆出七八個零件我覺得行，怎么拆出200個來呢？”對方不解，直到半年后才給王勁松發(fā)微信說，“明白了”。他始終記得傅彪生前經(jīng)常說的話：“演戲，就是要把飯桌縫里那點渣子摳出來。”

“這提醒我不要得過且過，一定要想到別人想不到的最細致的、最縝密的點，你才能把這個角色演好。”

讓大家知道還有人在堅持

這幾年，王勁松也不是沒有遇到過困境。

遞到手上的劇本有限，但作為職業(yè)演員，他還是得為了磨煉技術在劇組泡著。他也經(jīng)常接到一些欠火候的劇本，在一些細節(jié)要求上和劇組僵持不下。“肯定會有人在背后說，裝什么藝術家啊？人家辛辛苦苦寫一個劇本，你直接跟他說這是錯的。他覺得你演就是了，有時候導演需要的就是你這張臉、需要你按時把臺詞說完，但我覺得就是過不了。說到底，還是那句話，你是把它當作一個掙錢的事兒在做，還是一件神圣的事兒在做？你愛你的角色嗎？我覺得我是愛的，你想讓他們活靈活現(xiàn)地出現(xiàn)，就必須做到這一點。你可以寫他的惡、丑、不夠完美，但你不能扭曲他，不能把他寫得不是一個人。”

在王勁松看來，當指出別人問題時，最好能提出建設性的建議，因為這樣才是設身處地地為別人著想，才會讓行業(yè)有積極的改變。“你認定了一件事，就去做，不要變來變?nèi)ィ菚軇e扭。我這些年按自己的方向、自己的意識去做，可能失去了很多機會，但也得到了很多機會。我想讓大家知道還有人在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