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57年風云突變,劉紹棠被劃為“右派”。1958年2月,被開除出黨。這個重要的人生節點,有一個很重要的資料:一封信,遺失了。
現在網上總有名人書信售賣,劉紹棠的書信也有,還挺貴。對此,曾老笑:“現在網上出售劉紹棠的書信,可值錢了,真的很值錢,上千上萬的。還有書也出售,有的是劉紹棠送人家的書?!?/p>
不過,倒是有一封遺失的信,曾老一直掛懷:
“劉紹棠被開除出黨的當晚,寫了一封很長的信,說‘雖然我是被開除出黨了,但是我要做一個叫名亡實存的共產黨員’。是寫給潞河中學比我們高一屆的師兄的信,師兄那時候在軍隊院校學習。劉紹棠1979年平反之后,那位師兄就把那信的復制信給了劉紹棠。為此,頭幾年我還去了石家莊一趟,跟這師兄講,可以不可以把劉紹棠給的信,交給檔案館?他說找不著了?,F在這位同志去世了。這是很重要的一個資料啊?!?/p>
在劉紹棠跌落的人生節點,還有一本50萬字的長篇小說《金色的運河》,遭遇了被“活埋”的厄運。
曾老現在回憶起來,依然唏噓心疼:“那本書特別可惜,是劉紹棠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他寫農業合作化那段歷史。1957年8月,劉紹棠被‘劃右’,這部已經在印刷廠制版的書稿被退了回來。我記得信封上寫的‘劉紹棠先生’,‘同志’都改成‘先生’了。劉紹棠雖然被打倒在地,但仍少年氣盛。將稿件裝進一個小木匣子里,然后埋在我們院的棗樹底下。1979年平反之后,有些出版社就想出這個書。掘地三尺,全是泥巴。沒了,痛心?!?/p>
劉紹棠作為寫作上的天之驕子,突然被剝奪發表作品的權利。
“他一開始不適應,我講一個小故事。他那時候寫了一個短篇,沒投給北京,他投給了上海的一家雜志。小說寄出去不久,就來了一封信,說你的小說寫得好,我們準備要采用。請你把你們單位的地址和電話告訴我們,得有單位證明。他一看心就涼了,沒門兒。他沒有單位,他是從勞改隊出來的。再說他的名字,他化名叫‘曾者夫’。他不太愛跟人講這個事兒。但是我記得特別深刻,我姓曾啊,‘曾者夫’就是姓曾的丈夫??!他決定心無旁騖,埋頭寫他早已向往的京東革命斗爭歷史的長篇小說。”
從那個時期以后,劉紹棠開始埋頭寫長篇。
“當時不能發表,寫完了以后,就用大稿紙工工整整地抄寫,抄寫完了以后讓兒子裝訂,用比較厚的牛皮紙做封面。他一直在家,等待分配,沒有工作。一直到1966年,大概寫了三、四本都裝訂好了。后來紅衛兵串聯,就撕扯那個稿子,當引火燒爐子,就這樣就殘缺不全了?,F在殘稿還在檔案館。
“但是要說明一下,那幾年他沒白活,而是專心致志寫長篇小說。重寫于1979至1981年的長篇小說《狼煙》,便是依據上世紀60年代中期所寫的《狼煙》殘稿整理修改的?!?/p>
曾老劫后余生一般,長出一口氣。
“無論多難過,他也不停筆嗎?他當時的創作狀態是什么樣的?”
曾老堅定:“多難過的時候,他都沒停過筆。他寫東西的狀態,原來農村是炕,他就弄一個板凳趴著寫;農村那會兒有包煙卷的紙,他隨便逮著一個什么就寫。然后,有時間再把它寫在草稿紙上,反復修改。最后,再謄一遍,假如讓我抄的話,就等于第四遍稿。
“稿紙上從來不亂涂亂畫,稿紙不有格子嗎?有錯的,他就把它剪下來,再用糨糊貼上對的。所以他的卷面特別的整潔,編輯都特別喜歡。他的工具是剪刀,剪刀還必須是我從國外帶回來的那一把;鋼筆也是我給他的一個派克,鋼筆也是用到底,后來還用蘸水筆。
“還有,有人找他來聊天,他嘻嘻哈哈聊得很開心。然后,等人家走了以后,我就很奇怪,桌上有什么紙片之類的,他就馬上拿過來寫。這思想怎么轉變那么快,我就做不到啊?!?/p>
通州區檔案館,收集了劉紹棠1600件文稿和紀念性文物。其中有日記,被曾老稱為“青春日記”,記錄了他們的戀愛歷程。劉紹棠、曾彩美是1955年19歲經組織批準結婚的。第二年,兒子松蘿出生。按曾老的話說:“大兒子是在紹棠鼎盛時期出生的,女兒則是最倒霉時出世。我家老二是1957年生的。幾次批判大會,我正懷著她,我們同學照顧我,說甭去,甭去。
曾老曾經說過:“他要不走,我還心甘情愿地伺候他。他走得太早了?,F在影視表演什么的盡有‘替身’,怎么赴黃泉就沒有替身了呢?要有,我替他多好!留下他,再繼續寫大運河,寫新時期的鄉土和運河兒女?!?/p>
即便再有同理心,我也無法準確感同身受“替身赴黃泉”背后的深情、悲涼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