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懷邦的政商江湖

東潤

在被免除國開行董事長一職半個月之后，胡懷邦出現在一起高官案件中，被指涉及甘肅原省委書記王三運受賄案，從而暴露了他那極其隱秘的政商江湖。

公開信息中鮮見有關胡懷邦的負面新聞。倒是10月11日，央視通過視頻公布的庭審畫面顯示，王三運案中第一起為收受葉簡明賄賂的證據，第一項為王三運通過時任交通銀行董事長胡懷邦，為上海華信公司入股海南銀行提供幫助的證據；第二項也提及了時任國開行董事長胡懷邦。

這個庭審有玄機，給人們對胡懷邦的政商江湖提供了想像的空間。

原本學者型官員

今年9月27日下午，國家開發(fā)銀行在京召開干部大會。中組部副部長齊玉在會上宣布了中共中央的任免決定，趙歡任國家開發(fā)銀行黨委書記，并提名出任董事長；胡懷邦不再擔任國家開發(fā)銀行黨委書記、董事長。董事長任免按照有關法律規(guī)定和章程辦理。

這則由新華社播發(fā)的新聞，并沒有引起人們過多的關注。1955年9月出生的胡懷邦卸任國開行董事長已63周歲，外界一直認為是到齡正常退休。

而人們梳理他的履歷，對他學者型官員的人生也多少有點為之側目。

公開資料顯示，胡懷邦上大學前曾在老家河南省鹿邑縣馬鋪公社任公社辦公室干部、衛(wèi)生院副院長，1978年9月考取吉林大學，就讀經濟系政治經濟學專業(yè)，應是文革后恢復高考較早一批上大學的青年學子。

吉林大學被譽為“高官搖籃”，王剛、劉延東、杜青林、劉奇葆等副國級領導均畢業(yè)于該校，其培養(yǎng)的省部級高官數量居全國第三位。

2017年2月26日，吉林大學網站上有一篇《吉林大學再出高官》的報道，對胡懷邦的簡歷有過重點介紹，“胡懷邦畢業(yè)后，當了老師、教務處處長、學院副院長，之后進修了經濟學博士學位，于2000年進入中國人民銀行成都分行當副行長，如今，62歲的胡懷邦是國家開發(fā)銀行的董事長。”

很顯然，胡懷邦從吉林大學走出去，是吉大的驕傲。

他在學術上也有一定成就，主要著作有《中國流通改革與發(fā)展》、《金融期貨市場》、《金融工程與投資銀行》。公開發(fā)表學術論文160多篇，完成省部級科研項目10多項，多次榮獲省部級以上的優(yōu)秀科研成果獎。

而長達18年的大學講壇生涯，也涵養(yǎng)了胡懷邦濃郁的書卷氣和溫和的學者風范。

及至2000年6月，胡懷邦由中國金融學院院長轉任中國人民銀行成都分行副行長，其博士頭銜、學者型官員的底蘊被業(yè)內人士看好。事實上，胡懷邦在官場上也一路順風順水。

2001年6月，胡懷邦從成都“空降”至西安，出任中國人民銀行西安分行行長。2003年7月就任中國銀行業(yè)監(jiān)督管理委員會監(jiān)事會工作部主任，開始他的京城官場生涯。然后歷任中國銀行業(yè)監(jiān)督管理委員會紀委書記、中國投資有限責任公司監(jiān)事長、交通銀行董事長、國家開發(fā)銀行董事長兼中國銀行業(yè)協會第六屆監(jiān)事會監(jiān)事長，先后當選為第十屆全國人大代表、黨的十七大、十九大代表。

胡懷邦作為學者型官員，對行業(yè)走向自然有獨特的見解，借助于國開行對國家基本建設投資和“一帶一路”建設的重要作用，胡懷邦的出鏡率也越來越高。

在一家國家級經濟網站中，“金融者說”視頻專欄特邀時任國開行董事長的胡懷邦闡述國開行對“一帶一路”作用的見解。胡懷邦不負主辦方的厚望，在視頻現場即興演講，縱橫捭闔，很有沖擊力。雖然他的嘴稍許有點歪，也有口誤，多次把“一帶一路”說成“一路一帶”，把國開行支持國家鐵路建設的成果“6萬公里”說成“6億公里”，把“摒棄”（bìng qì）誤說成pìng qì，但并不妨礙他對觀點的闡述發(fā)揮。

國開行2017年度業(yè)績報告顯示：2017年總資產159593億元，比2013年81972億元增長94.7%；貸款余額110368億元，比2013年71483億元增長54.2%；凈利潤1136億元，比2013年800億元增長42%。此間，該行貸款撥備率、資本充足率均有所上升。同時，不良貸款率0.70%，比2013年0.48%增加0.22個百分點；平均股東權益收益率9.45%，比2013年14.82%下降5.37個百分點。

這是胡懷邦任職國開行董事長第5個年頭的業(yè)績。

游走政商之間

作為國家政策性銀行的巨頭，胡懷邦在國開行董事長的顯赫位置上，必然受到地方政府和企業(yè)的關注。因牽涉到兩個人——王三運和葉簡明，其政商江湖得以揭開一角。

王三運是全國人大教育科學文化衛(wèi)生委員會原副主任委員。根據河南省鄭州市檢察院起訴書的指控，1993年至2017年，王三運利用擔任中共貴州省六盤水市委書記、貴州省委副書記、安徽省省長及甘肅省委書記等職務上的便利，以及利用職權或者地位形成的便利條件，通過其他國家工作人員職務上的行為，為相關單位和個人在入股銀行、工程承攬和職務晉升等事項上提供幫助，直接或通過特定關系人，非法收受上述單位和個人給予的財物，共計折合6685萬余元。

葉簡明是中國華信能源有限公司董事長。2017年7月20日，中國華信能源有限公司作為上海唯一一家上榜的民營企業(yè)，以437億美元營業(yè)收入位列《財富》世界500強排行榜第222位，較上年上升了7個名次，這是中國華信連續(xù)四年入圍《財富》世界500強榜單。

根據財新記者的調查，中國華信從國開行獲得貸款，最早的一筆可追溯到2013年8月。2011年，華信洋浦儲備油基地在海南舉行開工儀式，但由于沒有資金，一直到2013年8月，國開行為洋浦一期工程提供了至關重要的24.4億元貸款（占其項目總投資80%）之后，洋浦儲備基地才得以于次月正式開工。此后這個儲備油基地是葉簡明向外界質疑者顯示華信實力的必到之處，它不僅為華信獲得更多融資提供了優(yōu)良的固定資產，也為其日后對外講述油氣故事做了背書。

而胡懷邦正好是2013年4月始任國開行黨委書記、董事長，時間上的高度重合，難免讓人產生合乎邏輯的聯想。

檢方指控，王三運案中第一起為收受葉簡明賄賂的證據——第一項為王三運通過時任交通銀行董事長胡懷邦，為上海華信公司入股海南銀行提供幫助；第二項，王三運通過國家開發(fā)銀行董事長胡懷邦為海南華信公司獲得國家開發(fā)銀行48億美元授信額度提供幫助。

據媒體2016年報道，時任甘肅省委書記、省人大常委會主任王三運，省委副書記、省長劉偉平在蘭州會見國家開發(fā)銀行黨委書記、董事長胡懷邦一行。這也是媒體唯一一次公開報道胡懷邦與王三運在工作上的交集。

人們暫不知道胡懷邦與葉簡明是如何“勾搭”上的，但在中國華信通過虛構貿易快速膨脹為世界500強的過程中，胡懷邦顯然起到了關鍵作用。

有媒體報道，至少自2014年起，國開行就成為華信最重要的貸款銀行。截至2014年3月，作為中國華信的融資主體，上海華信獲得的銀行授信總額為217.23億元，國開行提供了164.4億元，占其授信總額的75.68%。而到2017年9月末，上海華信共獲17家銀行授信總額為616.4億元，其中國開行就提供了420.74億元的授信額度，占總額的68.25%，已使用385.3億元。

《財新周刊》報道，在華信近年來的對外收購中，國開行亦被中國華信視為后盾。2017年2月，阿布扎比國家石油公司（ADNOC）宣布，以9億美元向中國華信轉讓阿布扎比陸上作業(yè)公司（ADCO）和陸上油田開發(fā)項目4%的股權。阿布扎比項目從收購到最后的投入大概是18億美元，國開行將提供80%的項目貸款。

枯燥的數字有時能反映背后深層的幕后交易。在民營企業(yè)求貸無門的當下，國開行成為中國華信的“提款機”，關系如此“親熱”，發(fā)人深省。不難看出，胡懷邦與王三運、葉簡明構成的錢權交易“三角關系”，已成為政商腐敗的一個標本。

廬山真面目

迄今為止，人們尚不知道胡、王、葉三者之間利益關系的具體細節(jié)，但公開報道中作為“坐實”王三運受賄罪證據鏈條上的重要環(huán)節(jié)，王三運和葉簡明都是通過胡懷邦達成利益輸送的。

對胡懷邦來說，弄清他的“廬山真面目”，序幕已拉開，劇情才剛開始。但一則官方報道，為早前胡懷邦被免除國開行董事長這一重要人事變動作了注釋。報道是這樣表述的：

2018年9月27日下午，國家開發(fā)銀行在京召開干部大會。中組部副部長齊玉在會上宣布了中共中央的任免決定，胡懷邦不再擔任國家開發(fā)銀行黨委書記、董事長。董事長任免按照有關法律規(guī)定和章程辦理。

根據官員人事變動慣例，如果是正常升遷，都要有一個“注釋性”指向，或“因工作需要”，或“另有任用”，或“已到退休年齡”。雖然客觀上胡懷邦已到退休年齡，但公開報道中沒有提及。

文字表述雖很溫和、平穩(wěn)，但仍給人們以猜測想象的余地。在宣讀任命的報道中，沒有出現胡懷邦作交班演講的程序。倘若是正常的人事調動，一般情況下，調離原部門原單位的高官都要作一番深情告別的演說。這對胡懷邦來說，其實已經埋下了“前程未卜”的忐忑。

在反腐斗爭中，我們看到許多學者型官員陷入腐敗的泥潭。如原遼寧省委書記王珉，工學博士、教授，由于在教學、科研上做出的顯著成績，被國家教委、國務院授予“作出突出貢獻的中國博士學位獲得者”稱號。

學者和官員并非相克，關鍵還是“三觀”總開關問題，當墜入貪腐這個萬惡之淵中時，也就不能自拔。

隨著劇情的展開，人們將會認識到一個真實的胡懷邦。他的學者型官員光環(huán)籠罩著的政商江湖也會穿透薄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