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祁培堯
13年前,我在單眼皮的高中同桌的忽悠之下,用翻蓋手機登錄了一個名叫“5q校園網”的網站,輸入一堆數字號碼,注冊成為會員,又在搜索欄里輸入同桌的名字,找到她的自拍頭像,加了好友。我問同桌:“我倆一個月見面二十幾天,每天平均七個半小時,現在還要在網上看彼此的丑臉,你不嫌煩嗎?”她回答說:“不煩,丑的只有你而已?!?/p>
過了不久,全班同學幾乎都加了好友—即使是平時在班里完全不說話的兩個人。這個東西感覺上不同于QQ,似乎能讓人更有“格調”一些。那段時間,“好友推薦”功能讓更多相識卻不相知的同學,成了相識卻還是不相知的“好友”。
又過了不久,全部的人都無心于把手機轉過去擺動作摸瞎自拍,我們把比剪刀手的時間也都用來比尺子量對角線了。一場高考,各奔天涯。
后來,5q校園網成了校內網,校內網又變成了人人網。幾年之間,這個中國初代社交平臺風靡我們那一代人。矯情的心情文字,大學中的有趣見聞,轉發的名人格言,以及之后出現的知識類文章和娛樂信息占據了大家大量的上網時間。雖然那時我更愿意混跡于各個論壇和網站,找“黑亮綜藝”和NBA歷屆經典比賽下載來看。但是,出于人類身上那一點“不潔”的窺探欲,我還是會三五不時地到好友的頁面上悄悄看看,發封站內信調戲一下剛剛割了雙眼皮的同桌,夸贊一下人緣不錯的女生的文章,或是對熟悉的男生與他女友的合照嘲諷兩句。等“偷菜”游戲一推出,原本處于“僵尸模式”的好友也都醒了過來,無論身處國內國外,田間地頭,人人網頓時成了我們歡樂的海洋。
再剩下的一點兒時間,我會收起歡樂的情緒,下意識地關上臺燈,在搜索欄里輸入那個永遠找不到人的名字。
“人肉搜索”這個玩意兒在我記憶中,幾乎是和人人網同時出現的,但是前者總是與很多負面內容相關聯。貓撲論壇是這個玩意兒的發源地,還有其他一些論壇。從它們那里,我知道了“王千源”“蘭董”“周正龍”這些人和事,也領教了互聯網的巨大威力。我開始盤算一件事:要不要也花點兒錢,打點一下那些“賞金獵人”,讓他們也幫我“人肉”一下那個永遠找不到的人。
時隔多年,現在回憶那一段時間的自己,怎么想都有一點兒心理不健康。遠隔萬里,我以為那種沒來由的思念能夠就此拉斷,可是那股勁兒就像被施了氮肥一樣,越長越粗,越久還越壯。身邊的朋友不挑明了罵我,但我知道他們都覺得我沒出息。在又一次拒絕了他們的約球后,他們終于忍不住罵出了口??晌矣X得我還是沒錯,想念一個人有什么錯?感情難道就真得像打籃球一樣拿得起放得下才算真爺們兒?我對此保留意見。
不久之后,蘋果手機和其他智能手機開始大范圍、高強度地流行開來。至此,我終于找到了又一個讓我拿得起放不下的寶貝。
微博代替了博客,同時也打倒了人人網,成為新的“社交霸主”。原本用真實的頭像、真實的名字的好友們都給自己起了個誰也認不出的昵稱。于是,互相關注的人又只剩下原本就要好的朋友,那些相識卻來不及相知的同學、好友,就此真的相互訣別了。前一兩年,我還是會抽空去人人網看看。我從相冊里找出用翻蓋手機拍的那些丑照,可仔細一瞧,沒有一張讓我覺得難看。青春真好,無與倫比的好;低像素真棒,超凡脫俗的棒??粗粗疑踔灵_始嫌棄這個光禿禿的蘋果手機,它沒有了掛飾,沒有了貼紙,更沒有了翻蓋時“啪啪”的美妙聲音。它又黑又亮的屏幕里倒映著沒有一絲笑意的我的丑臉。
現在,等我想起這么多的事情時,我又想到那個曾經最熟悉的地方看看。只是這一次,無論我輸入5q、校內還是人人,彈出來的都是幾十個美顏過度的小哥哥、小姐姐的直播頭像。不知何時,這個讓人心安的“老友記”成了令人厭煩的直播網站。我不想給他們雙擊“666”或是送個“游艇”“火箭”,我只想再看一眼那些丑照,再發一封站內信,或者,再在搜索欄里輸入那個永遠找不到人的名字。
我想刊登一則尋人啟事:我,男,18歲,白衣藍褲,黑色球鞋。精神稍顯亢奮,行為還算正常。于2006年6月8日在蘭州一中附近走失。有知情者請當面告知,重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