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紙團堵塞自動售票機獲取找補零錢的行為如何定性

莫先達 廣西師范大學 廣西桂林市 541004

一、案情簡介

2017年11月1日至11月6日,溫某采取用紙團堵塞自動售票機找零出口的方式,多次在南寧火車站、南寧東站、玉林火車站等地的自動售票機內獲取找補給購票旅客的零錢.期間,購票旅客聽到自動售票機內有硬幣掉落的聲音,但由于找補的硬幣被堵在找零通道,導致購票旅客沒能拿到找補的硬幣.部分購票旅客認為自動售票機出現故障,且找補的零錢不多,便放棄找零.部分旅客向車站工作人員反映情況后,車站工作人員另行找補給購票旅客.11月6日11時許,公安民警將正在車站的自動售票機前取出被堵在里面的硬幣的溫某抓獲,并從溫某的身上查獲一元硬幣34枚、五角硬幣14枚.

二、分歧意見

在上述案件中,對于溫某行為的定性,實踐中存在兩種不同的意見.第一種意見認為:溫某實施的犯罪行為具有欺騙性,購票旅客受到溫某行為的欺騙,誤認為自動售票機出現故障,便放棄找補的零錢,溫某從中獲利,故溫某的行為是詐騙行為,但由于本案溫某詐騙的數額未達刑事立案標準,溫某的行為不構成犯罪.第二種意見認為:雖然溫某的行為具有一定的欺騙性,但是在本質上溫某的行為仍然屬于秘密竊取他人財產的行為,應認定為盜竊行為.就本盜竊案的被害人是誰,又存在兩種的意見.一種觀點認為,購票的旅客沒有拿到自己應得的找補的零錢,旅客理所當然是案件的被害人;另一種觀點則認為,溫某盜竊的是自動售票機內的硬幣,該硬幣是找補給旅客的,但還沒交付到旅客手中,硬幣仍存儲在自動售票機內,屬于火車站占有,因此,火車站才是本案的被害人.

三、爭議緣由

長期以來,國內對于盜竊罪與詐騙罪的認定存在較大的爭議,特別是盜騙交織類案件.例如,2017年上半年,一個小小的更換二維碼的案件[簡要案情:一人把店里的二維碼偷偷換成自己的,店主直到月底結賬的時候才發現,據說這個月該人通過幾家店采取這種手段默默地在家收了70萬.]便引發了法律人的熱議,該案定盜竊還是詐騙,學術界、司法界人士以微信朋友圈為陣地,紛紛發表個人意見,其中不乏張明楷、王勇(全國十佳公訴人)等知名人士.更換二維碼案引發如此大的爭議,儼然成為一件"大案",足以證明盜騙交織類案件的定性爭議巨大.本案同樣是盜騙交織的案件,雖然沒有像更換二維碼案那樣引起廣泛的爭議,但是案件的在辦理過程中仍然意見分歧較大.

四、法院的判決結果

2018年3月29日,法院經過審理后對溫某的行為作出一審判決.法院認為,被告人溫某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多次盜竊他人財產,其行為已構成盜竊罪.同時,在一審判決中,法院認定溫某盜竊的是購票旅客的錢,購票旅客是本案的被害人.

五、評析意見

在定性方面,筆者認同法院的觀點,溫某的行為是秘密竊取他人財產的盜竊行為,但在認定案件的被害人方面,筆者有不同的看法,筆者認為火車站才是本案的被害人.理由分析如下:

要對本案的定性作出判斷,首先簡要分析盜竊罪與詐騙罪的區別.

詐騙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用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方法,騙取數額較大的公私財物的行為.一般來說,詐騙罪的犯罪構成要件的內容包括:1.行為人實施欺詐行為;2.被害人產生認識錯誤;3.被害人基于認識錯誤處分財產;4.行為人或者第三人取得財產;5.被害人遭受財產損失.而盜竊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盜竊公私財物數額較大或者多次盜竊、入戶盜竊、攜帶兇器盜竊、扒竊的行為.

在實踐中,盜竊罪與詐騙罪都是犯罪分子通過不正當的手段,將他人占有的財物轉移到自己或特定的人手中.不同的是,盜竊是在違反財物所有人意思的情況下,使用秘密竊取的方式實現占有轉移,而詐騙則是因財物所有人受騙后,基于認識上的錯誤,主動轉移占有(這里的轉移占有是指在處分意思支配下的占有轉移).也就是說,盜竊罪是違反財物所有人意思而取得財物,而詐騙罪則是基于財物所有人的意思而取得財物.可見,盜竊罪與詐騙罪最大的區別就是是否存在詐騙行為,被害人是否因為認識錯誤而主動處分自己財物.

根據上述詐騙罪與盜竊罪的區別,結合本案,筆者作如下分析.

問題一:溫某是否實施了虛構事實或隱瞞真相的行為?

有的人認為,旅客以為是自動售票機有故障,這一錯誤的想法的產生,正是溫某用紙團堵塞找零出口的行為所致,因此,溫某虛構了自動售票機有故障的事實,隱瞞了售票機沒有故障的真相,溫某實施了詐騙行為.筆者不同意上述觀點.筆者認為,行為人僅實施某種行為,例如用紙團堵塞找零出口的行為、更換二維碼的行為,而沒有向他人作出明示或默示的表示,不能認定為詐騙行為.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行為應該以積極的方式來表示,否則,行為人的行為便不是詐騙的行為.例如,在更換二維碼案中,行為人僅僅是更換了店主的二維碼,沒有向顧客表示更換后的二維碼是店主的,這不能認為行為人欺騙了顧客.福建省石獅市人民法院審理的一起更換二維碼的案件的過程中,持有的也是上述觀點[案件來源于北大法寶,刑事判決書文號(2017)閩0581刑初1070號.].筆者認為,顧客沒有因為行為人更換了二維碼而產生了錯誤認識,從而被騙.因為顧客在付款時無需理會二維碼到底是誰的,他只要按照店主的指示進行掃碼付款便可,至于錢最終是不是進入店主的錢包與顧客無關.可以說,顧客在付款過程中無須有自己的"認識",只要按照店主的要求付款便可.同樣,本案行為人溫某也僅是用紙團堵塞找零出口,沒有通過任何方式向旅客表示過自動售票機有故障.因此,溫某的行為不是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詐騙行為.

問題二:購票旅客是否有處分財產的行為?

購票旅客在沒拿到自己應得的找零的情況下離開,這顯然是處分了自己的財產.旅客處分的財產是什么呢?是被堵在找零通道里的硬幣嗎?筆者認為不是.在民法上,"貨幣占有即所有",也就是說,貨幣的占有者就是貨幣的所有者,這一原則在理論界形成了較高的共識.硬幣是貨幣的一種,根據上述原則,硬幣的所有權屬于占有者.在本案中,售票機找補的硬幣被堵在找零通道里,旅客沒能拿到該硬幣,硬幣仍然屬于火車站占有,硬幣的所有權沒有轉移到購票旅客手中,那么,購票旅客就沒有處分該硬幣的權利.因此,旅客處分的并不是被堵塞在找零通道里的硬幣.筆者認為,旅客處分的是要求火車站履行找補零錢義務的權利(旅客沒有向火車站索要找補的零錢,暫時視為放棄).旅客購買火車票后,找零是火車站的義務,但是旅客購票后沒有得到應得的找零,此時旅客可以向火車站索要.現實中,部分旅客向火車站工作人員反映問題后,車站工作人員認為既然旅客沒有得到找補的零錢,理應找補給旅客,因此另行向旅客支付了零錢.綜上,旅客存在處分財產的行為,但處分的不是找零通道的硬幣.

問題三:購票旅客處分財產是否因認識錯誤?

購票的旅客沒能拿到找補的零錢,以為自動售票機存在故障,這一想法是否屬于錯誤的認識?一般來說,人在面對同樣情況,都會產生售票機有問題的想法,但這算不算是錯誤的認識,筆者心存疑問,因為自動售票機沒能正常吐出零錢是否屬于有故障的表現?筆者不能作出準確的回答.如果可以看做是一種故障,那么旅客的認識沒有錯誤;反之,便是認識錯誤.筆者偏向于認為這是機器故障的一種表現,無論故障是機器自身原因引起的,還是他人的行為引起的,只要機器沒能正常運轉,便可以認為存在故障.

問題四:溫某是否因旅客的處分行為而獲利?

前文提到,旅客放棄的是要求火車站履行找補零錢的義務的權利,并非是自動售票機找零通道內的硬幣,因此,溫某不可能從旅客的處分行為中獲利.實際上,溫某獲利是因為其秘密地從售票機中取出硬幣.

經過上述分析,筆者認為可以得出以下結論:

結論一:購票旅客不是被害人,火車站才是被害人.

有的人認為,購票旅客沒有得到應得的找零,財產上受到損害,理所當然是本案的被害人.筆者認為這種觀點是不正確的,刑法上的被害人與現實生活中的利益受損者不是同一個概念,利益受損者不一定就是被害人.在刑法上,被害人是指人身權利、財產權利或者其他合法權益受到犯罪行為直接侵害的人.本案中,旅客是存在財產的損失,是利益受損者,但旅客不是本案被害人,因為旅客的財產損失不是由于溫某的犯罪行為直接引起的.溫某從售票機內取走硬幣,直接使得火車站的財產受到損失,火車站才是本案的被害人.

結論二:溫某的行為不是詐騙行為

結合上述分析可知:1.行為人溫某沒有實施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欺詐行為;2.旅客沒有受到溫某言語或(明示或默示)行為的欺騙;3.溫某沒有直接從旅客的處分行為中獲取利益.因此,溫某的行為不符合詐騙罪的構成要件,不是詐騙行為.

結論三:溫某的行為構成盜竊罪

首先,溫某的行為侵犯了火車站對于自動售票機內硬幣的所有權;其次,溫某多次采用秘密竊取的方式,取走了自動售票機內的硬幣;再次,溫某通過用紙團堵塞自動售票機找零出口的方式獲取硬幣,體現其主觀上的直接故意,且具有非法占有為目的;最后,溫某是年滿十六周歲具有刑事責任能力的自然人.綜上,溫某的行為符合盜竊罪的犯罪構成要件,構成盜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