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執璽 陜西師范大學 哲學與政府管理學院 陜西西安 710119
《君主論》共26章,作者尼科洛·馬基雅維利系統論述了君主如何進行統治,這是他對佛羅倫薩幾百年間的政治實驗和激烈改革,對歷史和現實中各國統治者的政治經驗,及他本人從政多年閱歷的理論總結。其中1-5章闡釋不同類型的國家和君主國的組成方式和對應的統治方式;6-11章討論新君主獲取和維持權力的主要方式;12-14章論述國民軍(即國家建立屬于本國的武裝力量)對國家的重要性;15-23章論證君主應該具有怎樣的道德品質和鞏固權力地位的方法;24-26章,是全書的進一步升華,指出本書的目的是為了使意大利從疲敝和奴役中解放出來,成為統一的強大國家,他的愛國之情洋溢其中。
首先,馬基雅維利劃分了國家的不同類型:共和國和君主國,其中君主國包括世襲君主國和新君主國。世襲君主國比新君主國的統治更加容易,因為“人們已經習慣了在君主后裔統治下生活。”
其次,新君主國的情況就復雜得多。馬基雅維利認為,維持和加強新君主國的統治要保持文化統一性,也就是說,除了要避免當地民眾產生憎恨,并進行軍事控制外,最關鍵的是在法律、政治經濟制度、文化、意識形態上對其同化。征服的過程很難獲得被征服國家各階層的支持,保有權力的方法也需要區別。同屬一個文化環境的話,“一方面,要把他們的舊君的血統滅絕;另一方面,既不要改變他們的法律,也不要改變他們的賦稅。”,這樣就能保持原有的文化風貌,新君主得以輕松統治。若不屬于同一文化環境,要么君主親臨統治,要么派遣殖民和駐軍,同時“應當使自己成為弱小的鄰近國家的首領和保護者,并設法削弱其強大勢力,同時要注意不讓任何強大的外國君主利用任何意外事件插足那里。”
最后,他認為在滅絕原有統治者的基礎上,要對該國進行大范圍的文化侵蝕,將其政治制度、經濟制度、精神領袖、文化習慣、法律傳統、語言文字等各各意識形態領域內容納入到征服國的體系中。直到“統治的長久性使他們的記憶煙消云散的時候,羅馬(征服者)就成為這些地區牢固的占有者。”
首先,馬基雅維利探討了各種新君主國盛衰的原因,并考察了他們如何保有國家的方法,從而得出結論“君主必須把自己建立在穩固的基礎之上,否則必然招致滅亡。……其主要基礎乃是良好的法律和良好的軍隊。”
其次,馬基雅維利從歷史經驗出發,論證不同類型軍隊對國家的作用。他認為,雇傭軍是無益的,他們人心渙散、毫無紀律、不講忠義,只為了軍餉而服務于君主,和平時帶來沉重經濟負擔,戰時隨時會臨陣脫逃甚至倒戈相向;援軍也無益于國家,強大的援軍反而會吞噬掉受援國;因此,唯一辦法是要建立自己的軍隊,“由臣民、市民或屬民組成的軍隊”。他說“世界上最弱和最不牢固的東西,莫過于不以自己的力量為基礎的權力的聲譽了。”
最后,為了強化軍隊的地位,他認為“君主除了戰爭、軍事制度和訓練之外,不應該有其他的目標、其他的思想。P69”重軍的君主應該加強軍事素養和歷史素養的訓練,“應該在和平時期比戰爭時期更加注意這個問題。”
這一部分是最精彩贊嘆,也是最具爭議的。馬基雅維利擺脫了當時在歐洲占統治地位的倫理學和神學傳統的束縛,從歷史和生活實踐的經驗出發,進行邏輯推理,揭示“典范的君主”所必需有的思想情感和性格。更有趣的是,馬基雅維利預見了自己提出的大膽政治理論將會遭到強烈反對。
首先,馬基雅維利突破傳統,將君主的政治統治行為與道德標準分開,“君主如要保持自己的地位,就必須知道怎樣做不好的事情,并且必須知道視情況的需要與否使用這一手段或不使用。”“某些事情看起來好像是好事,可是君主照著辦就會自取滅亡,而另一些事情看起來是惡行,可是如果照辦了卻會給他帶來安全與福祉。”這也恰恰是后人批判“馬基雅維利主義”的證據。
其次,馬基雅維利將“人性惡”引入到政治學論述中,依此論述了君主應具有的幾種品質,并將君主應避免被人憎恨和輕視作為主線。君主應對國家的利益、戰爭和防御的支出、犒賞軍隊慷慨,而在其他方面節約開支,并保護人民的私有財產,否則會招致輕視和憎恨——這是君主的致命要害。君主為了團結人民,不應介意背上殘酷之名,使人民畏懼而不憎恨,而且要“妥善的使用”——“偶爾使用殘暴手段,除非他能為臣民謀利益,其后決不再使用。……應該審度自己必須從事的一切損害行為,并且要立即畢其功于一役。”也就是說,殘酷的手段既要果決,也要短暫。君主應學會運用法律和武力,分別代表著人性和獸性。君主既要有獅子的力量又要有狐貍的狡詐,各種美德不必要具備但是應該顯得具備,君主只需要做出一副道德優秀的樣子即可,因為“群氓總是被外表和事物的結果所吸引,而這個世界里盡是群氓。”
最后,馬基雅維利提出了避免受到輕視和憎恨的建議:避免貪婪;保護私有財產;塑造并維護君主威嚴、有德、有才的形象,做出“偉大的事業和卓越的范例”;以利惠民獲得民心;責任轉移以平衡貴族和平民;牢牢掌握軍權以攻破國內外陰謀;“臣事君以忠,君使臣以利”;選拔有識之士傾聽采納忠言以避開諂媚者。他說,“最好的堡壘就是不要被人民憎恨,因為即使你擁有堡壘,如果人民憎恨你,任何堡壘都保護不了你。”
馬基雅維利闡述了對歷史的回顧,當世的分析,總結了意大利疲敝衰敗的原因,提出新君主要承接命運的指引,抓住機遇,迎合時代特性,進行正義戰爭,完成國家統一。他對祖國深沉的熱愛正是他寫作《君主論》的重要動機之一。
馬克思肯定了馬基雅維利及其后一些思想家在國家觀上擺脫神學的束縛,使政治研究獨立于道德。馬基雅維利將惡的道德歸于政治和權力之下,揭露了政治的原始本質,中世紀以來籠罩著的神學面紗被扯下,道德的枷鎖被打破,世俗的不能更世俗了。可以說,馬基雅維利的政治觀標志著文藝復興時期世俗政治的國家觀正在擺脫基督教神學的束縛,開始用人的眼光觀察國家。
馬基雅維利認為政治跟道德無關,道德是宗教的領域,政治是君主的權術。馬基雅維利是從國家政治的角度來衡量身為一國之主的道德標準的,其中的政治觀與倫理觀都是為國家而服務的,提倡國家利益與需要的優先性。《君主論》中善與惡的運用,是為了君主權力的鞏固,即國家的穩健而論述的。馬基雅維利拋開了世俗道德的標準,專為權力的統一服務,因而不可避免的受到公共道德體系的譴責,但這實質上是為建立強有力的國家做準備。而這種君主的善惡觀,并不能為世俗社會所全面實施,不可能讓全體國民都成為君主,特殊的時代背景決定了戰亂時期的意大利需要這樣一位君主站出來統一國家。
馬基雅維利堅持“人性惡”的觀點,大膽挑戰了傳統的“為政以德”思想。與韓非的“人性惡”觀點產生共鳴。馬基雅維利認為,人類是“忘恩負義、容易變心的,是偽裝者、冒牌貨、是逃避危難、追逐利益的。當你對他們有好處的時候,他們是整個屬于你的。……在任何時候只要對自己有利,人們便把這條紐帶一刀兩斷了。”可以認為,當時的社會狀況促使馬基雅維利產生了人性本惡的觀念:馬基雅維利從佛羅倫薩腐化墮落、人們趨利避害且相互爭斗的社會狀況推斷出人性有惡的結論。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他會提出君主運用善惡交織的政治權術統治人民了。
作為現實主義者的馬基雅維利確實如其《君主論》中所展現的那樣,具有濃厚的現實主義色彩。他將“性惡論”引入到政治學領域,背離了從神學和道德角度出發的政治哲學的舊道路,開啟了世俗的政治學國家觀的新道路。他認為“君主在政治上只應考慮有效與有害,不需考慮正當和不正當。”
他追求利益,只求能力,較輕道德。他不認為一個人能力和道德可以達到完美的和諧,君主既不能全部擁有那些優良品質,也不能完全保持他們。如果有的話他必然會指出那個人只是‘顯得”道德高尚罷了。所以他對君主的建議是沒有必要具備那些優良品質,但是“卻很有必要顯得具備這一切品質。……要顯得慈悲為懷、篤守信義、合乎人道、清廉正直、虔敬信神。”
但是,他將政治和道德分割開來并不意味著他沒有道德判斷。他的論述中經常提到“最好兩者皆有”,但他也意識到“兩者合在一起似乎是困難的”。于是他在做出決定的時候,更傾向于做出不道德但是極務實的選擇。縱觀馬基雅維利的論述,絕不能斷章取義認為他不擇手段殘酷冷漠。他從不否認這些優良品質,也不反對在這方向上努力。正如馬基雅維利主張:“一位君主,尤其是一位新的君主,不能夠實踐那些被認為是好人應作的所有事情,因為他保持國家,常常不得不背信棄義,不講仁慈,悖乎人道,違反神道。因此,一位君主必須有一種精神準備,隨時順應命運的風向和事物的變幻情況而變。”同時,他還指出,“如果可能的話,他還是不要背離善良之道,但是如果必需的話,他就要懂得怎樣走上為非作惡之途。P85”關于君主的品質,其實離不開一條總綱,即應該避免受到蔑視和憎恨,如果能做到避免這些事情,他就盡到自己的本分了,即使有其他惡行似乎也沒有惡果。
馬基雅維利還清楚的認識到,人不完全是受命運主宰的。“命運是我們半個行動的主宰,但是他留下起于一般或者幾乎一半歸我們支配。”人的意志一旦堅定下來,將會勇猛無比,只要順應時代,一切都可以改變。
馬基雅維利在理想和現實之間作出了妥協,試圖找到某種平衡。聯系《君主論》和《李維史論》來看,前者似乎是希望美第奇家族承擔起恢復國家榮耀的責任,建立起君主制,拯救國家于水火,但他骨子里還是后者字里行間對共和制無比深沉的向往。他堵上了從柏拉圖到亞里士多德的理想國家的幻想道路,開辟了一條可以實踐的“過渡性”君主制道路。如果說《君主論》更多體現馬基雅維利現實性的一面的話,《李維史論》則是體現他的理論化的思考。馬基雅維利認為,在當時的情況下共和國的創建似乎只能借助于新君主的獨裁來完成,這也就是他起初一直提到的君主制政體,然而在他內心深處是源于對現實的無奈,最終是想通過保留國家存在的基礎上實現共和制國家。他看到了民主政體、專制政體的危害和羅馬混合制政體下的強盛。他堅持權力制衡、法律約束下的共和,保證人民的民主和自由,只有這樣的自由大廈才將歷經風雨而不倒。這便是馬基雅維利最根本的愛國理想和政治追求。《李維史論》反映了馬基雅維利對古羅馬強大的仰慕,對古羅馬人民所具有的美德的推崇,他在這部著作中反復向意大利灌輸古羅馬人的原則,以便能使其追隨古羅馬而臻于強大。如果說君主政體帶來的是個人專制的惡,那么延續和發展古羅馬的共和政體則是善,因而馬基雅維利的理想是以“惡”達“善”。不難發現馬基雅維利的偉大與無奈,他始終在理想與現實中掙扎、徘徊并渴望二者間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