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少秋 東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關鍵字】:朱莉亞·格拉絲 《三個六月》 倫理身份 倫理結
美國小說家朱莉亞·格拉絲既是紐約的一位自由職業記者也是一位編輯。她于2000年被邀加入紐約小說寫作藝術基金會,并以短篇小說多次贏得獎項。《三個六月》將十年中的三個六月分為三部分:第一個六月是1989年的六月,篇名叫《牧羊犬》曾于1999年獲得福克納學會最佳短篇小說獎章。該部分以父親保羅為視角,重現了家庭的人和事。第二個六月是1995年的六月。篇名叫《端方正直》。這部分由長子芬諾的視角展開,滿懷著深情和憂傷,芬諾回憶自己的家和自己的狀態。第三個六月是1999年的六月。篇名為《男孩子們》,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女畫家弗恩的眼光中展開的。弗恩曾是第一部分中芬諾的父親保羅欣賞和暗戀過的那個女畫家。十年過去了,弗恩經歷了欺騙、死亡和背棄。直到她認識了芬諾。她從芬諾的眼睛里找到了安全感,最重要的是他們彼此從對方那里找到了屬于自己的愉悅。盡管這本書自出版以來好評如潮,但國內外對它的研究卻少之又少。本文試圖從家庭倫理的角度對小說進行解讀,通過分析人物在逾越倫理身份以及進行倫理選擇時面臨的困境,來反映家庭成員之間復雜而微妙的關系,希望為當今的和諧家庭的重建提供參考。
在文學批評中,文學倫理學批評注重對人物倫理身份的分析。在閱讀文學作品的過程中,我們會發現幾乎所有倫理問題的產生往往都同倫理身份相關。在文學作品中,倫理身份的變化往往直接導致倫理混亂。(聶珍釗21)在小說中“保羅始終以為,到最后,不論何時何地,他和莫琳都會有長相廝守的時間,二人世界。他們將無所不談。(27)”而莫琳卻僭越了妻子的身份。首先她對丈夫施以冷漠,然后不忠。即便在她生命垂危之際“幾乎早已喪失說話的力氣,但當保羅走過房間去接電話時,他聽見她嗓音嘶啞地說:“羅杰,我的小國王。”她的眼光越過保羅,落在狗身上。。。。。。她的手埋在狗毛里,逗的狗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保羅在那一刻明白了,他們之間已不存在進行真正親密交談的可能,甚至連廢話都不會交換了,永遠地不會了。”(28)“當保羅說著,伸出手去撫摸她的腰。她將手放到他手上,但這種親密接觸似乎使她吃了一驚。
而他們的孩子對此事也是有目共睹,心知肚明。戴維說“你知道,芬,我們的父母并非一對情投意合的佳偶,如你所想象。”在丹尼斯的記憶里,這也是揮之不去的陰影,他對芬諾說“那回輪到我了,我拿的那樣東西我看不懂,后來才知道是包避孕套。”他停頓了一下,似乎等我盤問,然后繼續說下去,“我想不起來我當時以為是什么,但戴維一目了然。我意思是——他甚至明白了底細——或者也許明白,因為事情不總是表里如一的,是吧?但他斷定其中必有奧妙。那就是除了老爸,還有別人。”(213)
身為妻子,本應是家里的定海神針,而她卻違背了自己的倫理身份,從而打破了原本和諧的家庭秩序。她不能給孩子做榜樣,丈夫提供支持,原本溫馨的家庭不再充滿暖意,無窮無盡的猜測和傷害布滿此地。在人類文明之初,維護倫理秩序的核心因素是禁忌。禁忌是古代人類倫理秩序形成的基礎,也是倫理秩序的保障。在古代社會,人類通過禁忌對有違公認道德規范的行為加以約束,因此禁忌也是道德的起源。(18)文學作品在描寫禁忌的同時,人的自由本能和原始欲望也得到真實的充分的描寫。正是在作家對人的自由本能和原始欲望的揭示中,我們看到了自由本能和原始欲望對于人的命運的影響。(19)她喜歡養狗,而他喜歡看書,她喜歡動,他喜歡靜,由于她與丈夫志不同,道不合,于是她的原始欲望被激發,超越了倫理秩序所能約束的范圍,打破倫理禁忌順理成章,但這也給她帶來了悲劇。
莫琳不僅是一位不合格的妻子,她更是一位失職的母親。在這個大家庭里,她的愛都給了心愛的狗,從而忽略了孩子們的感受。在照顧孩子方面,她總是置身事外。“莫琳雇了一個鐘點工保姆看護孩子們,她自己則東奔西跑,阿伯丁、奧本、皮伯斯——凡是有牧羊犬選拔賽可以觀摩,或有農場主可以討教的地方——都留下了她的足跡。”(15)而她即便與家久別重逢,腦海里也沒有孩子們的字眼。如“當莫琳又回到廚房去的時候,保羅意識到他們共度一整晚的時間,卻連一句話都沒有提及他們的孩子;自他回來以后,她大部分的母愛似乎都轉向牧羊犬,轉向貝特西的小崽們了。”(45)他的孩子丹尼斯曾說“想想我們的老媽,她都快三十了才生你。她享受了那一切的常規活動,可跟孩子絲毫沒有關系,后來她有了那些狗。我告訴你,我想象不出一分一秒的時間,我不再巴望自己是條小狗;小狗是那些得到了無條件愛的對象,而那些愛是我們應當給予我們下一代的。。。。。。好比親愛的老羅杰,愿他安息。你記得她怎樣在臨終時緊緊摟住它的樣子吧?她在它耳邊說悄悄話,貼著它睡,就像它是個人似的。她對它說話而不跟爸說!”(354)
按照正常的倫理邏輯而言,母親對孩子的愛護和照顧以及孩子對母親的愛與尊重是最基本的人倫關系,而無論是在丈夫的眼里,還是孩子們的心中,莫琳都不是一位好母親。她雖是孩子們的生母,但她的世界仿佛只有與牧羊犬相關的事。她不辭辛苦訓練它們,帶它們東奔西走參加比賽,而對孩子們的訴求卻置若罔聞,好像他們是陌生人。古今中外歌頌母愛的詩篇不勝枚舉,都說母親愛孩子是本性,可莫琳對孩子的態度卻如此這般呢?她的冷漠,自私無疑給孩子們的童年留下陰影,使他們過早成熟,享受不到應該享受的家庭的快樂。缺失的母愛是他們成長路上難以逾越的障礙,這勢必加重他們的心理負擔,給他們的心理健康帶來影響。
通過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莫琳距賢妻良母的標桿遠之又遠,她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忽視了對孩子的關愛,背叛了深愛她的丈夫,這些嚴重超越了傳統倫理道德標準下,一個妻子的本分。正如聶所說“在現代和當代文學作品的描寫里,人仍然是現代社會中由理性和獸性結合而成的斯芬克斯怪獸,但是現代人似乎沒有像俄底浦斯一樣破解斯芬克斯的謎語,往往不能通過理性控制獸性而真正使自己從獸中解放出來,沒有讓自己變成有理性的人。”(20)這種對倫理秩序的蔑視,必定給她帶來一定的懲罰,所以她被孩子們怨恨也是理所當然的,這種行為也必定會受到社會的指責,給后世之人提供警戒。
從文學倫理學批評的觀點看,幾乎所有的文學文本都是對人的道德經驗的記述,幾乎在所有的文學文本的倫理結構中,都存在一條或數條倫理線,一個或數個倫理結。文學倫理學批評的任務就是通過對文學文本的解讀發現倫理線上倫理結的形成過程,或者是對已經形成的倫理結進行解構。在大多數情況下,倫理結的形成或解開的不同過程,則形成對文學文本的不同理解。(20)小說中三兄弟對父親骨灰安置地點意見不一則構成了倫理結。長子芬諾認為“圣安德魯斯是你會稱為我們老祖宗的教堂;在它濃蔭密布的后院里埋葬著我們父親的父親的父親的父親以及上述父親們后代的父親們。。。。。。也是我期待之中的歸宿。”(92)他自己承認說“在從沒有經歷過那種事情之前,我以為將骨灰撒在水面上的想法是非常浪漫的,是逃避可怕葬禮的最好、最斯文的辦法。現在參加了兩次那種儀式之后,我對它既害怕又蔑視。”(114)戴維則認為這不是一場通常意義上的葬禮,“一直在考慮將他的骨灰送回希臘——畢竟,我們將要或者我將要不得不處理他在那棟房子里的遺物——將骨灰撒在那兒,撒在大海里,也許在望得見那棟房子的地方,那兒他——”(93)主要原因在于他對當年母親出軌一事耿耿于懷,對母親懷恨在心不愿原諒她,因此他不愿把父親的骨灰安葬在祖墳。
而丹尼斯保持中立的態度,他說“我認為怎樣最不會引發爭端,我們就怎樣做。安葬在教堂墓地里,跟媽在一起,或送回希臘去安葬,不論哪一種,我都不會失眠的。”(111)因為在他看來一方面“祖墳是大伙最終回歸的地方,就像永久的大團圓。”而另一方面,父親“愛希臘那個特定地方。他的確喜歡那兒。”在大家爭論不休之際,骨灰盒不翼而飛,三兄弟互相猜疑,但最終發現是小孫女不愿將爺爺“倒進海里”,把骨灰盒藏在閣樓里。純真孩子的出現,解開了原本復雜的倫理結。倫理結的出現不僅推動了情節的發展,使故事更加引人入勝,更為三兄弟之間的溝通交流創造了絕佳時機。通過此次事件,他們不僅能夠更加了解彼此,化解隔閡,從而加深彼此之間的感情,更能體會到失去父母后,他們之間的包容,信任以及這個家的重聚對他們的意義。這種血濃于水的親情使他們戰勝爭吵,猜疑,憎惡,把他們曾經徘徊在倫理懸崖邊上的心變得端方正直,讓他們化干戈為玉帛,堅守住了倫理的道德底線,為當今社會上諸如此類問題的解決提供了范式。
三兄弟不僅在父親骨灰一事兒上,經過斗爭做出了正確的倫理選擇,達到精神上的成長,他們在傳宗接代方面也是群策群力,為傳統家族的為繼做出了自己應有的貢獻,尤其是芬諾。當“那些莉蓮就診的男醫生花了一年的時間才發現,是戴維不能使她懷孕。”(185)時,戴維的妻子維羅尼克被選出來問芬諾是不是愿意幫助莉蓮懷上孩子。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我知道聽起來很荒繆,但想一想也許并不。你很聰明,會理解的,如果你贊同這個主意,一切必要的事情都會在醫生的實驗室里完成。”(186)芬諾雖然想著自己肩負著家族的重任,可莉蓮畢竟是他曾經喜歡的女孩。就像他自己所說的“在驕傲幼稚地與家人斷絕聯系的幾個月后,我在圣誕節回到家里,驚愕地看到戴維帶著莉蓮邁進鵜林大門,瞬間,歡喜、賭氣、妒忌和敬畏同時向我襲來。”(95)這些無疑證明他依然愛著莉蓮,無法跨越心中那道坎。
心中的糾結掙扎溢于言表,就像他自己對莉蓮說的那樣“我使你痛苦,這是我絕對不想做的。聽著,我離家出逃了。我尷尬的處境,親愛的莉蓮——是對你有利的——我簡直不能想象在任何事關緊要的時刻會對你說不,但對我清醒的理智而言又是不公平的。不是什么莊嚴的聲明,也不是我到這兒來計劃發表的言論,實際上,我來的時候,腦子里一片混亂,我很抱歉,如果那顯得有點缺乏同情心。”(238)而在小說的最后,他對弗恩講了“一個精彩的故事,關于他如何捐獻精子給他弟媳受精,因為她丈夫不能生育。他直截了當地告訴她這件事,絲毫沒有轉彎抹角。他告訴她,他知道自己是第二號種子。”(385)由此可見,他戰勝了心中的尷尬與焦慮,為“大家”舍棄了自己的“小家”,做出了深明大義的倫理抉擇。而他自己也改變了對受精嬰兒的態度,由初到醫院的厭惡到最后的喜歡。因為他對弗恩說“幾個月后,我接到電話,他們出世了,兩個令人望眼欲穿的雙胞胎,我為他們的父母感到高興,為自己的善舉倍感欣慰,但直到我接到郵寄來的出生通知——照片時,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我才立即意識到他們對于我是多么珍貴。”(386)
通過以上的分析,我們認識到無論從妻子的角度還是母親的角度來看,莫琳都是一個失敗者從而告誡讀者堅守倫理秩序,保持倫理身份的重要性;三兄弟雖然經歷了艱難的倫理抉擇,但最后他們都得到了成長。家庭是最普遍又是最主要的社會構成元素。家庭倫理關系往往影響著人們心靈深處最隱秘、最真切的情感體驗。(楊巧珍8)人生在世,實屬不易,誰不經歷幾多風雨。就像作者所說“心里的碎片,隱蔽的、飄忽不定的痛不可能驅除,或回收;如果你幸運的話,它們自己溜走。但或許它們就像一只金光燦燦的南瓜里面的籽,不能萌芽,但對瓜本身而言,卻是必不可少的。不剖開堅硬頑固的瓜皮,你是沒有辦法掏出瓜籽的;又是它們會嗒嗒作響,宣告自己的存在。這就是事物的本質。”(397)但在家庭的支持下,家人的陪伴下“我們到了——盡管時光拖宕,內心困惑,途中陰影重重——可終于,或暫時,我們到達了我們心中想要到達的地方。”(399)“文學的根本目的是在于為人類提供從倫理角度認識社會和生活的道德范例,為人類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提供道德指引,為人類的自我完善提供道德經驗”(17)作者雖然描繪是這一小家,但通過此,我們能夠感受到現代社會特別是現代家庭當中出現的倫理問題。小說中經驗教訓在某種程度上不僅能觸動人們反觀自己的現實生活,反思自己的倫理態度,而且促使人們更加積極努力地去建構和諧美好的生活氛圍。畢竟家是最小國,國是千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