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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山大學(xué) 中文系,廣東 珠海,519082 )
1877年,德國地理學(xué)家費爾迪南·馮·李希霍芬(Ferdinand Freiherr von Richthofen)在其著作《中國:自己的親身旅行及基于其上研究的結(jié)果》一書中,把從公元前114年至公元127年間,中國與河中(指中亞阿姆河與錫爾河之間)、中國與印度間以絲綢貿(mào)易為媒介的西域交通道路命名為“絲綢之路”(Seidenstrassen)。*Ferdinand Freiherr von Richthofen, China: Ergebnisse eigener Reisen und darauf gegründeter Studien, Berlin: Verlag von Dietrich Reimer, 1877, Vol.1, 454 ff.李希霍芬在書中發(fā)明了“絲綢之路”的術(shù)語,又對其單數(shù)形式“Seidensrasse”和復(fù)數(shù)形式“Seidenstrassen”作了區(qū)分。其后,德國歷史學(xué)家阿爾巴特·霍爾曼(Albert Herrmann)在《中國與敘利亞之間的古代絲綢之路:漢代繪絹貿(mào)易路考》一書中*Albert Herrmann, Dieal ten Seidenstrassen zwischen China und Syrien: Beitr?ge zur alten Geographie Asiens, Berlin: Weidmannsche Buchhandlung, 1910, 10 ff.,根據(jù)新發(fā)現(xiàn)的文物考古資料,把“絲綢之路”的基本內(nèi)涵進(jìn)一步延伸到地中海西岸和小亞細(xì)亞,也即它是中國古代經(jīng)過中亞通往南亞、西亞以及歐洲、北非的陸上貿(mào)易交往的通道。近年,美國學(xué)者梅維恒(Victor H. Mair)等人主編的論文集根據(jù)新疆小河墓地新發(fā)現(xiàn)的公元前2000年之前印歐人的遺跡來力證“絲綢之前的絲綢之路”(the Silk Roads before Silk)便早已存在。*Victor H. Mair, Jane Hickman, ed., Reconfiguring the Silk Road: New Research on East-West Exchange in Antiquity, Philadelphia: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 2014,p. xi, pp.23-24.沿著這條道路上絡(luò)繹不絕、奔載于途的商旅往來,西域盛產(chǎn)的胡豆、胡瓜、胡桃、葡萄、石榴、甜瓜等果蔬也伴隨著進(jìn)入中國內(nèi)陸。雖張騫為引入漢地者之說深入人心[注]《齊民要術(shù)》引《博物志》曰:“張騫使西域還,得安石榴、胡桃、蒲桃。”按《博物志》文字與此小異,見張華著,祝鴻杰譯注:《博物志全譯》(第6卷),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165頁。,然今人已辨其誤。[注][日本]桑原騭藏:《張騫西征考》,楊煉譯,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4年,第47-51頁。
這些至少在晉前便已輸入中國的產(chǎn)物,在漢末至魏晉南北朝時期專述周邊地域新異物產(chǎn)的“異物志”中不乏其例。據(jù)王晶波考證,除去東漢楊孚不計,得六朝時“異物志”著作17種。其中,10種知其撰者,即三國吳人萬震、朱應(yīng)、薛瑩、沈瑩和三國蜀人譙周、晉人續(xù)咸、南朝人曹叔雅以及不詳時代的宋膺、陳祈暢、孫暢,另外7種則已佚去主名。在17種著作中,除續(xù)咸(約221—約317年)《異物志》十卷不見于諸書征引、今已無考之外,其他各書都有或多或少的佚文存世。[注]王晶波:《漢唐間已佚〈異物志〉考述》,《北京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0年國內(nèi)訪問學(xué)者、進(jìn)修教師論文專刊。此據(jù)《晉書·續(xù)咸傳》:“(咸)著《遠(yuǎn)游志》、《異物志》、《汲冢古文釋》,皆十卷,行于世。”見房玄齡等:《晉書》(第91卷),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355頁。胡寶國指出:州郡地志中關(guān)注異物的現(xiàn)象盛行于魏晉時期,到南朝以后,這種關(guān)注熱情則為山水風(fēng)光所取代。[注]胡寶國:《漢唐間史學(xué)的發(fā)展》,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3年,第167-171頁。就作者可考的“異物志”而言,確以魏晉時期最多,而奇珍異果恰恰是六朝“異物志”中所習(xí)見的內(nèi)容。[注]胡寶國認(rèn)為:“異物志所載多為各地稀有的動植物,其實這一時期未標(biāo)明‘異物’的州郡地志也大都是如此。”所以,一些方志雖無異物志之名,卻有異物志之實。胡寶國:《漢唐間史學(xué)的發(fā)展》,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3年,第162頁。
不唯“異物志”關(guān)注異域風(fēng)情,魏晉時期的文學(xué)尤其是賦作中也有大量相關(guān)描繪。唐志遠(yuǎn)以為,這種現(xiàn)象或許可從漢末魏晉以來求異和博物的風(fēng)氣中得到解釋,很多詠物賦的取材借鑒于異物志抑或是其他州郡地志。[注]唐志遠(yuǎn):《六朝〈異物志〉與文學(xué)》,《湖南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2年第5期。就詠物賦而言,廖國棟指出其“鼎盛于魏晉。其篇數(shù)可知者達(dá)428篇之多。占魏晉賦之泰半,為此期辭賦之主流”[注]廖國棟:《魏晉詠物賦研究》,臺北:文史哲出版社,1990年,第2頁。。他統(tǒng)計的這400多篇詠物賦中,植物賦占114篇,動物賦占107篇,若再加上器物賦,其比例又超過了詠物賦總數(shù)之一半,數(shù)量蔚為可觀。[注]廖國棟:《魏晉詠物賦研究》,臺北:文史哲出版社,1990年,第37頁。其中,在這38類題材中,馬積高進(jìn)一步揭示“草木”“花果”類數(shù)量高居第二、三位。[注]馬積高:《歷代辭賦研究資料匯編》,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第74-76頁。
尋檢這些“草木”“花果”類詠物賦的篇目,不難發(fā)現(xiàn)其中很多被題詠的對象是中原地區(qū)罕見且出自異地的產(chǎn)物。其中最負(fù)盛名者,可能要推葡萄、厚皮甜瓜和石榴。正如潘岳(247-300年)和紀(jì)昀(1724—1805年)分別說到:“若榴者,天下之奇樹,九州之名果也”[注]李昉等:《太平御覽》(第970卷),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4301頁。,“西域之果蒲桃,莫盛于吐魯番,瓜莫盛于哈密”[注]紀(jì)昀:《閱微草堂筆記》(第15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367頁。。魏晉詠此三物的賦,將漢賦中初露的“征實”傾向發(fā)揚光大。[注]例如,《兩都賦》在表現(xiàn)手法上雖也用鋪陳的手法,但其鋪陳的內(nèi)容已有很大的改變,即詳于京都的名物制度,較少司馬相如等人賦作的夸飾氣息,使賦體的創(chuàng)作出現(xiàn)一種“征實”的傾向。見王德華:《東漢前期賦頌二體的互滲與散體大賦的走向》,《文學(xué)遺產(chǎn)》2004年第4期。一篇作品往往就是關(guān)于某主題的一部百科全書或資料匯編。[注]David Knechtges, “A Literary Feast: Food in Early Chinese Literature,”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 106.1 (1986): 49-63.
中國關(guān)于“葡萄”的文字最早見載于《詩經(jīng)》,《豳風(fēng)·七月》言:“六月食郁及薁。”[注]周振甫:《詩經(jīng)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216頁。“薁”即“蘡薁”,葡萄科葡萄屬,蔓性藤本,俗稱山葡萄、野葡萄。據(jù)此可知,殷周早期人們已采集并食用這種葡萄了,但其有別于現(xiàn)今所食之歐洲葡萄(Vitis vinifera L.)。從西方傳入后,開始有食用葡萄、釀造葡萄酒的記載,史書中最早出現(xiàn)在《史記·大宛列傳》:“安息在大月氏西可數(shù)十里。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麥、蒲陶酒。”[注]司馬遷:《史記》(第123卷),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3162頁。又《漢書·西域傳》:“罽賓(西域國名,大致在阿富汗到克什米爾地區(qū)之間)地平,溫和,有苜蓿……種五谷、蒲陶諸果,糞治園田。”[注]班固撰,顏師古注:《漢書》(第96卷上),北京:中華書局,1964年,第3885頁。關(guān)于始得葡萄種子引入內(nèi)地者,《史記·大宛列傳》曰:
宛左右以蒲陶為酒,富人藏酒至萬余石,久者數(shù)十歲不敗。俗嗜酒,馬嗜苜蓿。漢使取其實,來于是天子始種苜蓿、蒲陶肥饒地。及天馬多,外國使來眾,則離宮別觀旁盡種蒲萄、苜蓿極望。[注]班固撰,顏師古注:《漢書》(第96卷上),北京:中華書局,1964年,第3173-3174頁。
《漢書·西域傳》承此說[注]班固撰,顏師古注:《漢書》(第96卷上),北京:中華書局,1964年,第3894頁。,又曰:
(武帝)又發(fā)[使]十余輩,抵宛西諸國求[奇]物,因風(fēng)諭以[伐]宛之威。宛王蟬封與漢約,歲獻(xiàn)天馬二匹。漢使采蒲陶、目宿種歸。天子以天馬多,又外國使來眾,益種蒲陶、目宿離館旁,極望焉。[注]班固撰,顏師古注:《漢書》(第96卷上),北京:中華書局,1964年,第3895頁。
嗣后,關(guān)于內(nèi)地葡萄的來歷之說多所附會,然對所援引證據(jù)皆語焉不詳。[注]賈思勰《齊民要術(shù)》曰:“漢武帝使張騫至大宛,取蒲陶實,于離宮別館傍盡種之”,謂張騫。見賈思勰著,繆啟愉校釋:《齊民要術(shù)校釋》,北京:農(nóng)業(yè)出版社,1982年,第273頁。李善注《文選·閑居賦》引《博物志》曰:“李廣利為貳師將軍伐大宛,得蒲陶”,謂李廣利。見蕭統(tǒng)編,李善注:《文選》(第1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705頁。宋祁(998-1061年)《右史院蒲桃賦》曰:“昔炎漢之遣使,道西域而始通。得蒲桃之異種,偕苜蓿以來東”,謂某漢使。見趙逵夫主編:《歷代賦評注·宋金元卷》,成都:巴蜀書社,2010年,第94頁。按漢使張騫于武帝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鑿空西域,奉命領(lǐng)百余人出使大月氏,經(jīng)隴西時被匈奴拘留十余年,后與隨從逃至大宛、康居,抵大月氏。元朔元年(前128年)取道南山,欲經(jīng)羌中歸國,中途又被匈奴扣留。元朔三年(公元前126年)回到長安時僅剩二人。[注]司馬遷:《史記》(第123卷),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3157-3159頁。在這種背景下內(nèi)地引種葡萄、苜蓿的機會渺茫。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張騫奉命二出西域,并派漢使抵大宛等國。[注][日本]榎一雄:《張騫の鑿空》,《季刊東西交》1982年第1-4號。這時從大宛引入葡萄,才存在可能性。因此,中國內(nèi)地葡萄引種栽培起始時間應(yīng)不早于元狩四年。晉代張華(232—300年)《博物志》載:“西域有葡萄酒,積年不敗,彼俗云:‘可至十年飲之,醉彌日乃解。’”[注]張華著,祝鴻杰譯注:《博物志全譯》(第5卷),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132頁。這表明在張華所處的時代,人們對葡萄的加工已有充分認(rèn)識。
表1即魏晉賦家所吟詠的葡萄賦作。

表1 魏晉賦家有關(guān)葡萄的賦作
這些賦作雖非全豹,但賦家對葡萄的特質(zhì)秉性、形狀味道等進(jìn)行了繪聲繪色的刻畫,葡萄的種種特點已可從中窺其一斑。
有三種稱謂:1.“蒲萄”,如鐘會、荀勖二人賦作標(biāo)題;2.“蒲桃”,如應(yīng)禎賦作標(biāo)題;3.“葡桃”,如傅玄賦作標(biāo)題。
應(yīng)貞《蒲桃賦》云:“結(jié)繁鐘之礧落兮,英蘢楤而彌房。”[注]李昉等:《太平御覽》(第972卷),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4309頁。描摹了一幅葡萄珠連串結(jié),花團錦簇的盛況。鐘會《蒲萄賦》云:“綠葉蓊郁,曖若重陰翳羲和。秀房陸離,混若紫英乘素波……清濁外暢,甘旨內(nèi)遒。”[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95頁。將葡萄的枝繁葉茂、絢爛多姿、果實澤潤和味道甘甜由表及里地一一呈現(xiàn)。

漢人王逸在其《荔枝賦序》曾敘及“西旅獻(xiàn)昆山之蒲桃”[注]徐堅等:《初學(xué)記》(第28卷),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678頁。。在這個西域國貢獻(xiàn)昆山出產(chǎn)的葡萄之說基礎(chǔ)上,魏晉賦家對中國葡萄的來龍去脈或有所發(fā)揮、或展開想象。鐘會《蒲萄賦》:“托靈根之玄圃,植昆山之高垠。”[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95頁。假想葡萄樹植根玄圃,屹立昆侖之巔,為來自遙遠(yuǎn)異域的水果披上了一層神話色彩。荀勖《蒲萄賦》:“懿彼秋方,干元是畜。”[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95頁。從西方孳生,在天德化育之下,繁衍生息,品物流形。還有賦歷數(shù)了葡萄輾轉(zhuǎn)迂回的傳播過程,如傅玄《蒲萄賦》曰:“踰龍堆之險,越懸度之阻。涉乎三光之阪,歷乎身熱之野。”[注]李昉等:《太平御覽》(第972卷),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4309頁。“龍堆”即“白龍堆”,近羅布泊,多風(fēng)蝕雅丹地貌。地面坑洼不平,披覆白色鹽堿,綿亙起伏。“懸度”也作“縣度”,山在渴盤陀(今新疆塔什庫爾干塔吉克自治縣)西南400里,自漢以來為中國西域要沖之一。[注]《漢書·西域傳上·烏秅國》曰:“其西則有縣度,去陽關(guān)五千八百八十八里……縣度者,石山也,溪谷不通,以繩索相引而度云。”見班固撰,顏師古注:《漢書》(第96卷上),北京:中華書局,1964年,第3882頁。傅玄記敘了葡萄經(jīng)歷千難萬險傳入黃河流域并適應(yīng)當(dāng)?shù)貧夂蚨靡苑N植的經(jīng)過,使人讀罷有親臨其境之感。
魏文帝曹丕(187—226年)在《詔群臣》中曰:
且說蒲萄。醉酒宿醒,掩露而食。甘而不饣肙,酸而不脆。冷而寒,味長汁多,除煩解渴。又釀以為酒,甘于麴米。善醉而易醒,道之固以流涎咽唾。況親食之耶,他方之果,寧有匹之者。[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95頁。又見李昉等:《太平御覽》(第972卷),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4306頁,文字與前者略有出入。
曹丕羅列了葡萄醒酒、解渴、釀酒的三大功效,葡萄酒令人善醉易醒、口舌生津的體驗讓其格外忘懷。在賦家眼中,葡萄也被視作啖食賞玩的尤物。鐘會《蒲萄賦》云:“珍味允備,與物無儔。清濁外暢,甘旨內(nèi)遒。滋醳膏潤,入口散流。”[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95頁。其呈現(xiàn)的葡萄光鮮甜潤,入口即化,令人垂涎。
石榴在中國典籍中又名留落、若留、丹若、沃丹、冉若、金罌、金龐、天漿、若榴等。[注]曲澤洲、孫云蔚:《果樹種類論》,北京:農(nóng)業(yè)出版社,1990年,第139-140頁。李保印:《石榴》,北京:中國農(nóng)業(yè)出版社,2004年,第3-4頁。漢時,司馬相如《上林賦》云:“留落胥邪,仁頻并閭。”[注]蕭統(tǒng)編,李善注:《文選》(第8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369頁。一說“留落”即石榴。吳功正:《古文鑒賞辭典》,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1987年,第259頁。另見陳宏天等:《昭明文選譯注》,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7年,第437頁。石榴樹與椰子、檳榔、棕櫚等樹躋身宮廷,簇聚成列。張衡(78—139年)《南都賦》云:“若其園圃……乃有櫻梅山柿,侯桃梨栗。梬棗若留,穰橙鄧橘。”[注]蕭統(tǒng)編,李善注:《文選》(第4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155頁。張衡的家鄉(xiāng)南陽的果園中水果豐沛,其中就有石榴的身影。蔡邕(133—192年)《翠鳥詩》云:“庭陬有若榴,綠葉含丹榮。”[注]蔡邕著,鄧安生校注:《蔡邕集編年校注》,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305頁。曹植(192—232年)《棄婦篇》云:“石榴植前庭,綠葉搖縹青。丹華灼烈烈,璀采有光榮。”[注]曹植著,趙幼文校注:《曹植集校注》,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33頁。這兩首詩都是吟詠庭院一隅的石榴新發(fā)華滋。而關(guān)于石榴的引入,唐代李善注《文選·閑居賦》引《博物志》記載:“張騫使大夏,得石榴。”[注]蕭統(tǒng)編,李善注:《文選》(第1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705頁。《藝文類聚》引陸機《與弟云書》記載:“張騫為漢使外國十八年,得涂林安熟榴也。”[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0頁。“安熟榴”作“安石榴”,見李昉等:《太平御覽》(第970卷),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4300-4301頁。當(dāng)今學(xué)界普遍認(rèn)為,石榴首先傳入今新疆地域,在漢代傳入陜西,后再從陜西普及全國各地。[注]孫云蔚:《中國果樹史與果樹資源》,北京:科學(xué)技術(shù)出版社,1983年,第13-14頁。
表2即魏晉賦家所吟詠的石榴賦作。

表2 魏晉賦家有關(guān)石榴的賦作
“石榴”這個今已普遍之名在魏晉時還未成主流。當(dāng)時賦中有三種稱謂:一是“安石榴”,如應(yīng)禎、傅玄、張載、張協(xié)、潘岳、潘尼、殷允、范堅、羊氏諸人的賦作標(biāo)題;二是“石榴”,如夏侯湛、庾儵、陳玢諸人的賦作標(biāo)題;三是稱“若榴”,如張載在《安石榴賦》中云:“有若榴之奇樹。”[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0頁。殷允在《安石榴賦》中云:“睹潘張若榴二賦。”[注]李昉等:《太平御覽》(第970卷),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4301頁。《全晉文》作“石榴”,見嚴(yán)可均:《全晉文》(第129卷),北京:中華書局,1958年,第2200頁。
有對石榴進(jìn)行局部特寫的賦作,如夏侯湛《石榴賦》曰:
沾靈液之粹色兮,含渥霧以深榮。若乃時雨新希,微風(fēng)扇物。藹萋萋以鮮茂兮,紛扶輿以蓊郁。枝摻稔以環(huán)柔兮,葉鱗次以周密。纖條參差以窈窕兮,洪柯流離以相拂。[注]徐堅等:《初學(xué)記》(第28卷),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683頁。
夏侯湛借助自然氣象的烘托,將沉浸在雨露水霧中枝葉扶疏、粗細(xì)有別的石榴樹盡收眼底。
又如羊氏《安石榴賦》曰:“振綠菜于柔柯,垂彤子之累衰。”[注]李昉等:《太平御覽》(第970卷),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4301頁。傳遞的是枝條柔弱、子房低垂的石榴樹形象。再如殷允《安石榴賦》曰:“或珠離于璚琬,或玉碎于雕觴。璘彬灑映,曄紫嬰緗。煥若瑤英之?dāng)€鐘瓛,粲若靈蚌之含珠珰。”[注]李昉等:《太平御覽》(第970卷),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4301頁。將果粒珠圓玉潤,緗苞光彩奪目的石榴風(fēng)韻盡顯無遺。
亦有用一日之中晨昏各異的形態(tài)來體現(xiàn)石榴之美的賦作,如傅玄《安石榴賦》曰:
鳥宿中而纖條結(jié),龍辰升而丹華繁。其在晨也,灼若旭日拪扶桑。其在昏也,奭若燭龍吐潛光。苞玄黃之烈輝,紛煒熠而焜煌。發(fā)朱榮于綠葉,時從風(fēng)而飄揚。[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2頁。
石榴樹在晨則若日出之灼灼,在昏則若日落之潛暉;微風(fēng)輕拂時潤澤明朗,隨風(fēng)搖曳;終與棲居其中的動物和諧一體,相映成趣。
還有對石榴的根、枝、葉、花、果的色彩和體態(tài)上進(jìn)行摹寫的賦作,如張協(xié)《安石榴賦》曰:

在張協(xié)筆下,石榴有著沉穩(wěn)的樹根,繁密的飛莖,蔥郁的枝葉,璀璨的花色,純潔的果粒,鮮紅的汁液,光潔的果皮,冰涼的風(fēng)味。其紅艷的花萼支撐花蒂,金黃的嫩芽承接花朵。
又如潘岳《安石榴賦》曰:

潘岳把目光進(jìn)一步聚焦到了修長的樹枝、盤結(jié)的樹干、紛披的樹葉、綴有紅色光輝的胎苞,布滿淺黃色點狀物的花須,馨香四溢、花蕊如玉。把石榴樹及石榴果的色、香、味、形寫得百媚千嬌,躍然紙上。
再如潘尼《安石榴賦》曰:
朱芳赫奕,紅萼參差。含英吐秀,乍合乍披。遙而望之,煥若隋珠耀重川。詳而察之,灼若列宿出云間……千房同蒂,十子如一。繽紛磊落,垂光耀質(zhì)。[注]以上4句補自徐堅等:《初學(xué)記》(第28卷),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683頁。滋味浸液,馨香流溢。[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0頁。
此賦著重在縵立遠(yuǎn)視的視角拉伸中將石榴盡態(tài)極研。只見花萼參差錯落,花朵驟開驟合,結(jié)果后并蒂同枝,果實累累。嘗之齒頰生香,沁人心脾。
石榴從漢代的宮廷苑囿轉(zhuǎn)入了魏晉時期的尋常百姓家。東漢李尤(約公元55—約公元135年,一說約公元44—約公元126年)的《德陽殿賦》提到:“德陽之北,斯曰濯龍。蒲桃安石,蔓延蒙籠。橘柚含桃,甘果成叢。”[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62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122頁。漢代洛陽北宮的德陽殿殿北側(cè),蔬果林木悠然、奇花異木遍野,其中就栽培有石榴。魏晉以降,應(yīng)貞《安石榴賦》(并序)言:“余往日職在中書時,直廬前有安石榴樹。……南拂陰檐,北扇陽阿。其旁則有大廈崇房,重廊高廡。皇籍帝典,圖書之府。”[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62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1頁。透露了作者在中書機構(gòu)供職時,值宿之處前植有石榴樹,它依傍著執(zhí)政中樞部門、皇家藏書巨室。實際上,石榴樹在魏晉并不獨見于高堂大廈。潘岳《河陽庭前安石榴賦》曰:“位莫微于宰邑,館莫陋于河陽。雖則陋館,可以遨游。實有嘉木,曰安石榴。”[注]徐堅等:《初學(xué)記》(第28卷),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684頁。這說明了他在出任河陽令(河陽縣在晉屬河內(nèi)郡,治所在今河南孟縣西)時所居的小縣陋館中就植有石榴樹。潘岳后作《閑居賦》曰:“爰定我居,筑室穿池。……張公大谷之黎,梁侯烏椑之柿……靡不畢植。……石榴蒲桃之珍,磊落蔓延乎其側(cè)。”[注]房玄齡等:《晉書》(第55卷),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505-1506頁。由此可見,在潘岳規(guī)模宏大的私人莊園中,水果豐蔚,林木扶疏,石榴即位列其中。潘尼《安石榴賦》又載:“余遷舊宇,爰造新居。前臨曠澤,卻背清渠。在實有斯樹,植于堂隅。”[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0頁。由是得知潘尼曾在洛陽城內(nèi)喬遷[注]招祥麒認(rèn)為此賦約作于武帝咸寧四年(273年)以后,見招祥麒:《潘尼賦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95頁。按《晉書·潘岳附潘尼傳》載:“永嘉中,遷太常卿。洛陽將沒,攜家屬東出成皋,欲還鄉(xiāng)里。”在此之前,潘尼雖遷居,但仍在洛陽。見房玄齡等:《晉書》(第55卷),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516頁。,新居前臨大澤,后背清渠。在這樣一個氛圍中,其庭院內(nèi)植有石榴樹。再如夏侯湛《石榴賦》曰:“覽華圃之嘉樹兮,羨石榴之奇生。……擢繁干于蘭庭。”[注]徐堅等:《初學(xué)記》(第28卷),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683-684頁。可以獲知,夏侯湛所植石榴應(yīng)在自家花園內(nèi)。另有左思《蜀都賦》曰:“蒲桃亂潰,石榴競裂。”[注]蕭統(tǒng)編,李善注:《文選》(第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182頁。左思記述的石榴,成長在成都平原及丘陵地區(qū)農(nóng)家院落和周邊高大喬木、竹林、河流及外圍耕地等自然環(huán)境有機融合所形成的農(nóng)村居住環(huán)境形態(tài)之中。[注]方志戎:《川西林盤聚落文化研究》,南京:東南大學(xué)出版社,2013年,第44頁。
張載《安石榴賦》曰:“有若榴之奇樹,肇結(jié)根于西海。”[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0頁。夏侯湛《石榴賦》曰:“滋玄根于夷壤兮。”[注]徐堅等:《初學(xué)記》(第28卷),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683-684頁。這兩篇賦對石榴從異國移根中國、成為馳名奇果樹的這段歷史均有說明。
石榴用途廣泛,可供充饑、觀賞、避暑、納涼、祭祀、宴客、進(jìn)貢之需。張協(xié)《安石榴賦》曰:“窮陸產(chǎn)于苞貢,差莫奇于若榴。”[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1頁。此句佐證了石榴曾用于納貢之用。潘尼《安石榴賦》曰:“御饑療渴,解酲止醉。”[注]此句原見于《太平御覽》,卷970,第4301頁。蓋摻入潘尼賦,已辨其誤。見王曉東:《潘岳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138頁。夏侯湛《石榴賦》曰:“雪酲解饣肙,怡神實氣。”[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1-1482頁。以上兩賦介紹了石榴在醫(yī)藥方面具有充饑解渴、醒酒止醉、安神解酒、怡情養(yǎng)性的療效。張載《安石榴賦》曰:“充嘉味于庖籠,極醉酸之滋液。上薦清廟之靈,下羞玉堂之客。”[注]以上4句補自李昉等:《太平御覽》(第970卷),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4301頁。這又證實了石榴既可作禱祝中的祭禮,又可作饗宴上的補品。此外,石榴還可供游觀和裝飾之用。潘尼《安石榴賦》曰:“可以樂志,可以充虛。……湘涯二后,漢川游女。攜類命疇,逍遙避暑。托斯樹以棲遲,溯祥風(fēng)而容與。爾乃擢纖手兮舒皓腕,羅袖靡兮流芳散。披綠葉于修條,輟朱華兮弱干。”[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0頁。作者遐想到,在石榴綠樹成蔭、暗香浮動的情調(diào)之中,湘水二后、漢水神女等一眾相約而游,玉腕輕舒,采擷佩戴,羅袖飄香,逍遙忘憂。張協(xié)《安石榴賦》曰:“蔭佳人之玄髻,發(fā)窈窕之素姿。游女一顧傾城,無鹽化為南威。”[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1頁。該賦展示了在石榴的襯托之下,美女更顯得風(fēng)姿綽約。
有概述石榴單一時令中的階段狀態(tài)或收采經(jīng)驗的賦作。比如,范堅《安石榴賦》曰:“荑應(yīng)春以吐綠,葩涉夏而揚朱。”[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2頁。潘岳《安石榴賦》曰:“于是暮春告謝,孟夏戒初。新莖擢潤,膏葉垂腴。”[注]徐堅等:《初學(xué)記》(第28卷),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684頁。這揭示了初夏季候,石榴花從春日里的含苞待放演變到花壓枝頭。夏去秋來,潘尼《安石榴賦》相應(yīng)地寫到:“商秋授氣,收華斂實。”[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0頁。此時的石榴展現(xiàn)的是綠肥紅瘦的面貌。而到了秋意漸濃時分,陳玢《石榴賦》和應(yīng)貞《安石榴賦》分別描摹道:“擢鮮葩于青春,結(jié)芳實于素秋”[注]李昉等:《太平御覽》(第970卷),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4301頁。,“時移節(jié)變,大火西旋。丹葩結(jié)秀,朱實星懸。膚拆理阻,爛若珠駢”[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1頁。徐堅等:《初學(xué)記》(第28卷),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683頁。。以上兩賦透露了石榴果待霜露至而晚獲,非春夏間可成的訊息。
亦有回顧石榴發(fā)榮滋長、春華秋實全程的賦作。如夏侯湛《安石榴賦》曰:
先是在春末夏初,翠萼綠蒂,紅芽丹須。爾后花蕊始纏繞,花瓣方離散。進(jìn)而幼果漸次冒出,然尚未披上綠色。最后碩果坼裂,光芒高懸。
又如張載《安石榴賦》曰:“仰青春以啟萌,晞朱夏以發(fā)采。……于是天迥節(jié)移,龍火西夕。流風(fēng)晨激,行露朝白。紫房既熟,赬膚自拆。”[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0-1481頁。李善注《文選》潘岳《閑居賦》作“獨熟”。見蕭統(tǒng)編,李善注:《文選》(第1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706頁。張協(xié)《安石榴賦》曰:“耀靈葩于三春,綴霜滋于九秋。爾乃飛龍啟節(jié),揚飚扇埃。含和澤以滋生,郁敷萌以挺栽。……芳實壘落,月滿虧盈。爰采爰收,乃剖乃拆。”[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1頁。以上兩賦歷敘了石榴隨著時節(jié)推移,春生夏長、果實完熟、果皮迸裂、果肉四散的過程,這與農(nóng)書中的經(jīng)驗頗為契合。[注]《齊民要術(shù)·安石榴》曰:“十月中,以藁裹而纏之,二月初解放。”見賈思勰著,繆啟愉校釋:《齊民要術(shù)校釋》,北京:農(nóng)業(yè)出版社,1982年,第222頁。《本草綱目》曰:“榴五月開花,有紅、黃、白三色。”見李時珍編纂,劉衡如、劉山水校注:《〈本草綱目〉新校注本》(第30卷),北京:華夏出版社,2011年,第1196頁。
古代所論及的瓜,多指果瓜,又往往以“瓜”“甘瓜”或“甜瓜”等稱謂籠統(tǒng)稱之。相關(guān)文字記錄初見于《詩經(jīng)》,《豳風(fēng)·七月》云:“七月食瓜,八月斷壺。”[注]周振甫譯注:《詩經(jīng)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216頁。這里“瓜”為菜瓜統(tǒng)稱,非專指。[注]徐鼎纂輯,王承略點校:《毛詩名物圖說》,北京:清華大學(xué)出版社,2006年,第305頁。《左傳·莊公八年》則載錄:“齊侯使連稱、管至父戍葵丘,瓜時而往,曰:‘及瓜而代。’”[注]孔穎達(dá)疏:《春秋左傳正義》(第8卷),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1765頁。此處“瓜”之種類亦未明說,但道出了瓜期在農(nóng)歷七月成熟的事實。《禮記·曲禮上》云:“為天子削瓜者副之,巾以絺。”孔穎達(dá)疏:“此為人君削瓜禮也。”[注]孫希旦撰,沈嘯寰等點校:《禮記集解》(第3卷),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第62頁。由此了解到為天子削去瓜皮是當(dāng)時的一種禮節(jié)。《史記·蕭相國世家》:“召平者,故秦東陵侯。……種瓜于長安城東,瓜美,故世俗謂之‘東陵瓜’。”[注]司馬遷:《史記》(第53卷),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2017頁。從中獲悉到秦東陵侯召平(生卒年不詳)在秦亡后不仕新主,于長安東青門外種瓜。大約生活在公元前1世紀(jì)的西漢末期農(nóng)學(xué)家氾勝之《氾勝之書》的《瓜》篇講解了“區(qū)種瓜”的方法,然依舊為詳陳瓜的品種。[注]氾勝之著,萬國鼎輯釋:《氾勝之書輯釋》(第14卷),北京:中華書局,1957年,第152頁。漢王逸(生卒年不詳)《荔枝賦》曰:“東野貢落疏之文瓜。”[注]徐堅等:《初學(xué)記》(第20卷),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475頁。可見當(dāng)時有紋理的瓜被進(jìn)貢朝廷。晉王廙(公元276—322年)《洛都賦》曰:“瓜則桂枝、括樓,綠瓤青饑,消暑蕩饣肙,解渴療饑。”[注]李昉等:《太平御覽》(第978卷),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4336頁。記載了桂枝、括樓兩種瓜,綠皮囊、青果肉,有祛暑熱、振食欲、解饑渴等功效。顏師古(公元581—645年)注《漢書·地理志》“古瓜州地”引《春秋左氏傳》“允姓之戎居瓜州”句云:“其地今猶出大瓜,長者狐入瓜中食之,首尾不出。”[注]班固撰,顏師古注:《漢書》(第28卷下),北京:中華書局,1964年,第1614-1615頁。顏師古暗示了在他的生活年代瓜州仍然是大瓜盛產(chǎn)之地。《藝文類聚》卷八七引晉郭義恭(生卒年不詳)《廣志》則介紹得更為翔實:
瓜之所出,以遼東、廬江、燉煌之種為美。有魚瓜、貍頭瓜、蜜筩瓜、女臂瓜、羊核瓜。如斛,出涼州。舊陽城御瓜,有青登瓜,大如三斗魁。有桂枝瓜,長二尺余。蜀地溫,食瓜至冬熟。[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501頁。按郭義恭《廣志》原書已佚,學(xué)界普遍認(rèn)為成書在晉代,見日本學(xué)者杉本直治郎:《郭義恭の〈廣志〉:南北朝時代の驃國史料として》,《東洋史研究》1964年第3期。但近人有認(rèn)為是北魏初年之作,見王利華:《〈廣志〉成書年代考》,《古今農(nóng)業(yè)》1995年第3期。“如”字上有“又有魚瓜、犬瓜”六字。李昉等:《太平御覽》(第978卷),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4334頁。《齊民要術(shù)》相關(guān)記載文字與此略有出入。見賈思勰著,繆啟愉校釋:《齊民要術(shù)校釋》,北京:農(nóng)業(yè)出版社,1982年,第110頁。

表3即魏晉賦家所吟詠的甜瓜賦作。

表3 魏晉賦家有關(guān)甜瓜的賦作
和古代史籍的情況類似,魏晉賦中多用“瓜”泛稱厚皮甜瓜,如劉楨、傅玄、陸機、張載諸人的賦作標(biāo)題;偶稱“土芝”“甘瓜”,如嵇含在《甘瓜賦》中云:“其味亦奇,是謂土芝。乃剖甘瓜,既淳且馨。”[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504-1505頁。
有賦家專述一種瓜,如劉楨《瓜賦》形容到:“黃花炳曄,潛實獨著。豐細(xì)異形,圓方殊務(wù)。”[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504頁。又曰:“揚暉發(fā)藻,九采雜揉。……藍(lán)皮蜜理,素肌丹瓤。”[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504頁。又曰:“……甘侔密房,冷甚水圭。”[注]李昉等:《太平御覽》(第978卷),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4335-4336頁。重溫了這種瓜開花結(jié)實的歷程,由幼年果時期半隱半露、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狀況,發(fā)展至成熟果時期瓜皮翠藍(lán)、肌理細(xì)膩、果肉紅潤、滋味甘冽的狀況。也有賦家并述幾種瓜,如陸機《瓜賦》形容道:
又如傅玄《瓜賦》形容道:
白者如素,黑者如漆。[注]李昉等:《太平御覽》(第978卷),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4336頁。黃逾金箱,青侔含翠。雖貍首之甘美兮,未若東野之奇?zhèn)ァEf有蜜筒,及青括樓。嘉味溢異,鮮類寡儔。一嚙之傾,至三搖頭。……質(zhì)兼三味,氣美芳蘭。愈得冷而益甘兮,……細(xì)肌蜜理,多瓤少瓣。豐旨絕異,食之不饣肙。[注]徐堅等:《初學(xué)記》(第28卷),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685-686頁。
再如張載《瓜賦》形容道:
羊骹虎掌,桂枝蜜筒。玄表丹里,呈素含紅。豐膚外偉,綠瓤內(nèi)醲。……雖茲肴之孤起,莫斯瓜之允臧。[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505頁。李昉等:《太平御覽》(第968、978卷),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4295、4336頁。

陸機《瓜賦》曰:“播滋榮于甫田。”[注]徐堅等:《初學(xué)記》(第28卷),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685頁。說明瓜在面積廣大的田野上播種繁衍。劉楨《瓜賦》則曰:“乃命圃師。”[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504頁。說明瓜亦可種植在果蔬花草的園子中。
有怡志養(yǎng)神之功,如傅玄《瓜賦》所謂:“頤神爽而解煩。”[注]徐堅等:《初學(xué)記》(第28卷),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685-686頁。有提神醒酒、健胃暢脾之功,如嵇含《甘瓜賦》所謂:“荒者食之,忘困解酲。流味通其五藏,冷氣反其迷精。”[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504-1505頁。有薦修祭典之功,如嵇含《甘瓜賦》又曰:“甘瓜普植,用薦神只。其名既贍,其味亦奇。”[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504-1505頁。有宴客助興、娛目歡心之功,如劉楨《瓜賦》曰:“投諸清流,一浮一藏。更布象牙之席,薰玳瑁之筵。憑彤玉之幾,酌撩碧之樽。”[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504頁。李善注《文選·顏延年皇太子釋奠會詩》作“更鋪象牙之席”。見蕭統(tǒng)編,李善注:《文選》(第20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969頁。席間將瓜一半沉入水中,一半外露水面,類似文人墨客為助酒興所進(jìn)行的一種曲水流觴的游戲。
劉楨《瓜賦》曰:“三星在隅,溫風(fēng)節(jié)暮。枕翹于藤,流美遠(yuǎn)布。[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504頁。……厥初作苦,終然允甘。應(yīng)時湫熟,含蘭吐芳。”[注]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504頁。當(dāng)三星運行到天空的西南角,暖風(fēng)吹拂的夏日已快結(jié)束時,瓜展露出或低臥或向上的形態(tài)。隨著時令更替日漸醇熟,果肉口味苦盡甘來。
陸機《瓜賦》曰:
背芳春以初載,近朱夏而自延。……赴廣武以長蔓,粲煙接以云連。感嘉時而促節(jié),蒙惠露而增鮮。若乃紛敷雜錯,郁悅婆娑。發(fā)彼適此,迭相經(jīng)過。熙朗日以熠熠,扇和風(fēng)其如波。有葛蔂之覃及,象椒聊之眾多。[注]徐堅等:《初學(xué)記》(第28卷),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685頁。
春暖花開時令,瓜田里生意盎然,入夏后藤蔓相接。炎炎盛夏中,瓜果連綴鋪覆,蒼翠欲滴。
傅玄《瓜賦》曰:
應(yīng)運候時[注]《藝文類聚》作“應(yīng)運俟時”,見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505頁。,負(fù)甲徐生。遂日就而月將,既成母而盤縈。次落莫之密葉兮,交逶迤之修莖。敷碧綠之純采,金華炳其朗明。育之以人功,養(yǎng)之以六氣。[注]徐堅等:《初學(xué)記》(第28卷),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685-686頁。
瓜在恰適時宜的時候萌生,起初帶殼生長緩慢。伴隨日積月累,根深本固,瓜蔓委迤。后接受天地之氣,爾后吸收日月精華,瓜熟蒂落。
水果入賦的現(xiàn)象,雖不獨見于魏晉,但這一時期水果卻是從作為漢代文學(xué)作品意境的一個構(gòu)成要件開始成為中心意象。周勛初在《魏晉南北朝時科技發(fā)展對文學(xué)的影響》一文中指出:
陸機《文賦》曰:“詩緣情而綺靡,賦體物而瀏亮。”說明詩賦這兩種文學(xué)體裁的寫作范圍至此已有明確的分工。……詠物小賦的作者如以異物為題材,則在描摹其形狀時,還得敘其所出之地域,這些都得注意征實,不容虛構(gòu)。[注]周勛初:《文史知新》,南京:鳳凰出版社,2012年,第160頁。
詩、賦在魏晉時代的分途異向,推動了擅長于體物、注重寫實、講究細(xì)節(jié)的詠物賦作的方興未艾。譬如我們所例舉的賦章,這些文學(xué)作品通過纘述、整理所詠對象的科學(xué)名稱、形態(tài)特征、生態(tài)環(huán)境、地理分布、經(jīng)濟用途和物候期,可資佐證魏晉時期葡萄、石榴和厚皮甜瓜栽培和利用方面的經(jīng)驗和貢獻(xiàn),因而頗具文獻(xiàn)價值。而原為舶來品的這些水果,經(jīng)過中國本土文化的長期浸潤,也已成為中華民族文化傳統(tǒng)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