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是一場大手術

艾小羊

這次采訪的起因，是咖啡館玩真心話：說說人生的艱難時刻。有好幾個人的答案是：離婚第一年。

我的主業是寫作，副業是開咖啡館。沒開咖啡館之前，我對中國的離婚率沒有太深體會，開了咖啡館以后，10個找我聊天的客人，至少有8個，聊著聊著忽然蹦出一句：我離婚了。

或許是離婚，讓她們有找個陌生人聊聊的沖動。

離婚第一年最難過。雖然每個人有不同的故事，但我聽到的傾訴，出現頻率最高的是“后悔”。

?

離婚以后，要有點錢

菲姐跟丈夫感情破裂10年，一直等到女兒上大學才離婚。離婚第一年，她特別害怕一個人待著。二十多年婚姻生活，她習慣了照顧別人，忽然獲得自由，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她后悔過離婚。誰家的鍋底都是黑的，再忍一忍，說不定男人老了，折騰不動了，會感念太太的好，珍惜家庭的安穩。

后來又后悔沒早離婚，早點離婚，趁姿色還在，說不定還能找個好男人嫁了，重回人生巔峰。

一個朋友對她說，你后悔來后悔去，還是沒男人不行。我看你最應該后悔的是在婚姻里放棄了自己的興趣和愛好，沒了婚姻，你就像沒腿了一樣。

這是三年前的菲姐。如今的她，是一個戶外運動俱樂部的核心團員，還參加了行動派的讀書會，每天跟90后甚至00后一起讀書打卡，假期的時候，去外地參加讀書分享會。

“女人離了婚，還是要有點錢的。沒錢什么也干不成。”菲姐點了一根煙，慢悠悠地說。

?

后悔沒要女兒

莎莎九零年出生，大學里結的婚，剛畢業就生了孩子，丈夫事業有成，比她大11歲。離婚之前，她一天職場經驗都沒有。

“也不能說沒工作，可能工作就是代孕媽咪加全職保姆。”莎莎說。

她離婚的原因是逼生二胎，如果二胎還是女兒，要生第三個。

“我們吃中藥，據說吃了能懷兒子。有天我胃不舒服，就沒吃。前夫發現了，發很大的脾氣，說我自私，什么事都做不好。那可能是我人生最失望的一刻，以為嫁了成功男人就能走上人生巔峰，最后發現還是要肚皮爭氣，母憑子貴。”

莎莎離婚沒要女兒的撫養權，擔心孩子成為再婚的負擔。

“離婚第一年，特別后悔沒要女兒。”

26歲的莎莎希望腦海里有個橡皮擦。她找工作，對HR說自己單身；相親也隱瞞婚史；新同事、新朋友都不知道她結過婚生過孩子，她希望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找回屬于她這個年齡的女孩的生活。

“有一次大家在酒吧喝酒，快晚上12點了，忽然接到前夫的電話。他說女兒發燒，想跟我說兩句。聽到女兒聲音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完了，一切都回不去了。女兒是我這輩子永遠繞不過去的人，我不能再騙自己，裝作什么都沒發生過。”

前夫再婚之前，莎莎要回了女兒的撫養權。她知道以后的路很難走，但如果一定要在再婚和女兒之間做選擇，她選擇女兒。

我問莎莎，會不會覺得不公平，女人天生就背負了比男人更多的牽掛。

莎莎想了想說：“我認可自己作為女性的命運。如果連女人自己，都嫌棄自己的性別，無法正視自己與男性不同的荷爾蒙和心理，這種偽裝的堅強是不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性別歧視？”

雖然在很多人看來，離婚是某種程度的人生失敗，但從莎莎身上，我看到了離婚賦予她的力量。人生是公平的，走在前面的人，可能只是更早地走過了那場每個人都必然經歷的成長的暴風雨。

?

不離婚，根本不知道自己嫁的是人是鬼

Lucy說，有些人，你只有離開了他，才后悔與他相逢。

她正處于離婚第一年，最難過的是過去10年婚姻中的一切都幻滅了，前夫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有些男人，既不珍惜你，又不愿意讓你離開，他們把女人當提線木偶。”

分手的時候，Lucy才真正了解一起生活了10年的丈夫，他終于摘下面具，露出可怕的、有攻擊性的一面。

他轉移了大部分財產，把孩子送到父母家，拒絕Lucy探視，去Lucy公司散布她外遇的謠言……

“能想象嗎？他是大學老師。分手見人品，一點也不錯。我后悔嫁錯了，讓孩子有一個這樣的父親。”

孩子撫養權的官司還沒打下來，Lucy幾個月沒見到孩子了。她知道前夫一定會培養孩子的恨，擔心孩子心理不健康，所以一直在看兒童心理學方面的書，希望把離婚這件事對孩子的影響降到最低。

她每周給孩子寫一封信，雖然目前無法寄達，但相信總有一天，她可以把這些信送到孩子手里，讓他明白媽媽的愛與無奈。

我問她是否后悔離婚。Lucy想了一會兒，說：“我就沒見過哪個女人，后悔離婚的。就算現在女權呼聲再高，女人選擇離婚，那一定是真的過不下去了。”

?

離婚是一場大手術

亦舒的小說《我的前半生》里，剛離婚的羅子君覺得自己像一塊被別人踩在腳下的地毯：“有好丈夫支撐場面，頓時身價百倍，丈夫一離開，頓時打回原形。”

離婚一年后，她說：“這一年來在外頭混，悟得個真理，若要生活愉快，非得先把自己踩成一塊地毯不可，否則總有人來替天行道，挫你的銳氣。”

沒人以離婚為目的去結婚。理想的婚姻是穩定、和諧、有愛、有底氣的代名詞。然而也有一些不那么理想的婚姻，讓女人失去自信，在看似穩定的假相中活得支離破碎。

離婚第一年，有人窮困潦倒，發現生存不易；有人受盡父母、親戚的歧視，明白人心涼薄是從身邊人開始的；有人害怕寂寞，不敢關燈睡覺；有人無法面對孩子，覺得自己是個罪人……

離婚像一場大手術，剔除的那些讓人疼痛的關系，像一個個腫瘤。

結婚第一年的關鍵詞是磨合。與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家庭打磨組合，磨去棱角，磨去敏感，磨去任性。

離婚第一年的關鍵詞是重建。需要重建的，一是生活秩序，二是自信自律。

一個被采訪者說：“女人只有離婚的時候，才明白自己在婚姻里丟掉了什么。”

無論你丟掉的是什么，都要逼自己重新撿起來。認真工作，認真賺錢，認真吃好每一頓飯；認真化妝，認真睡覺，認真搭配每一天的衣服。

離婚像一場大病過后的康復，懶惰之門在你身后咣當關閉。誰不愿意云淡風輕地享有一切？但如果命運沒給你姿態好看的機會，用力活著才能抵御一切黑暗。

愿離婚第一年，做個胸口寫著勇字的猛女——猛烈地愛金錢、愛生活、愛美麗、愛自由。

離婚像一場大病過后的康復，懶惰之門在你身后關閉。

也好，不然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有多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