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帆
耀祖出生時,招娣第一次見到父親心神不定的樣子。
他總是那么強勢,吃什么,做什么,交什么朋友……招娣的一切都得遵照父親的安排,她早已習慣在父親的指揮下生活。
手術室的燈滅了,護士走出來,剛要說些什么,奶奶便焦急地打斷道:“是男孩還是女孩?”護士頓了頓,答到:“男孩。”一旁的父親似卸下了身上的重擔,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重重地坐回椅子上。 “男孩就好,男孩就好……”奶奶喃喃道。 “就叫耀祖吧!”父親決定道。不知為何,那一刻,招娣的心里空落落的。
耀祖五歲,母親去世。家里的生活似乎沒有多大的變化,耀祖太小,不能理解 “死亡”的概念。對招娣來說,最大的改變也許是做的家務更多了,照顧弟弟的負擔加重了,再也沒有人會聆聽自己的感受……沒關系,招娣告訴自己,我長大了,可以搬更重的東西,擦更高的玻璃,可以自己面對挫折。可她控制不住,還是每晚都蜷在被子中哭泣。
耀祖十一歲,父親出了車禍,癱瘓在床。招娣的世界忽然崩塌了。 “別讀書了。”父親對招娣說, “早點工作,養你弟弟。”良久,她輕輕地應了一聲:“好。”晚上,耀祖溜進招娣的房間,“招娣, 你不讀書了?” “不讀了。” “你要去賺錢?” “嗯。” “那我想要雙新球鞋!” “好。”
招娣十八歲,還沒高中畢業,在一位老鄰居的介紹下,才得以進入一家服裝廠工作。一天的勞累后,卻還得做飯,督促弟弟學習,給父親翻身……一天,廠里有事,招娣到家時早已天黑了,進門卻發現屋里靜悄悄的。她疑惑地叫著弟弟,忽然聽到了父親滄桑的聲音:“回來了?” “嗯,今天廠里有事,大家都被留下加班了。弟弟呢?”父親忽然沒了聲音,招娣走進父親的房間,見父親閉著雙眼躺在床上,再開口,聲音里多了幾分沙啞: “他出去吃了。”招娣不再多問,沉默地做好了飯喂給父親吃,吃著吃著,父親忽然問道: “招娣啊,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招娣沒有回答,沉默地為父親進行日常的護理。耀祖徹夜未歸。
耀祖十六歲生日那天,他在回家路上一直想象著自己將要收到的禮物,招娣應該會買那款他一直念叨的游戲機作為禮物吧。他滿心歡喜地推開家門,桌上空空如也。他又驚訝又疑惑,用力推開父親的房門,大聲問道: “招娣去哪兒了?”父親笑呵呵地說: “你姐發工資,我讓她去給自己買兩套新衣服,女孩子還是得打扮打扮的。耀祖啊,你……”耀祖不待父親說完, “砰”地摔上了門,他的心里怒不可遏,招娣不給自己買禮物就是因為想買新裙子?他生氣地闖進招娣的房間,打開了招娣存錢的柜子,這是全家人半個月的生活費,足夠買一臺游戲機了。
耀祖再回到家時,招娣已經穿上了新裙子,她開心地問耀祖: “弟弟,我的新衣服怎么樣?”他一言不發,招娣瞥見了他手里的游戲機,又笑著問道:“呀,哪里來的游戲機?”耀祖冷冷地回道: “你不給我買,我就自己拿你的錢去買了。”招娣愣住了,沖回房間,片刻后她走出門,一巴掌打在了耀祖的臉上。耀祖剛要發怒,卻怔住了。招娣氣得渾身顫抖,眼框里盈滿了淚水。這是他第一次見她哭。
他沉默地推開父親的房門,父親見他,笑著道: “看到你姐的新裙子了嗎?對了,剛剛我話還沒說完呢,今天你生日,你姐給你買了蛋糕和游戲機,她說想藏在我這里,給你個驚喜。”耀祖愣住了。
耀祖忽然懂事了,他開始努力學習,會幫著打理家務,照顧父親,開始稱招娣為 “姐”。對于招娣的疑惑,耀祖只是笑,對她說: “我一個大男生,總不能一直讓你照顧吧。”
耀祖四十五歲,父親走了。臨走前,他將耀祖和招娣召到床前,握著他們的手顫抖著說: “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沒能對招娣好一點,從小到大,我一直叫你讓著弟弟。耀祖啊,你以后要好好待你姐姐,別讓她受一點委屈……”招娣淚流滿面。
父親下葬后,耀祖問招娣: “你恨過嗎?因為父親的重男輕女,你不得不照顧我。”招娣驚訝地看著他,緩緩地搖頭道: “不,我不是因為這個理由而照顧你。只是因為我是姐姐,你是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