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牢山插隊回想曲

張海平

四十九年前，早春哀牢山，

知青二百六，迤邐入云嵐。

紅日初噴薄，風煙萬里染。

江流腳下細，鳥道如絲懸；

木棉紅勝火，春水綠如藍；

梯田緣山起，馬幫云中旋；

遠邨隱崔巍，椒花落寒淵。

智林與我約，百里渡山川，

插隊西舍路，閘上凹子間。

山高云深處，戶籍落而安。

隊長請山酒，婦孺爭相看，

書生變農民，世態驚彝漢。

闔戶五男生，兄弟共苦甘，

高中雖畢業，君我未弱冠，

皮嫩身材細，風情多不諳，

社員比教授，農大學種田。

引水鑿卷槽，澗邊伐松干，

飛斧傷膝蓋，農事才開篇。

村頭自留地，寶愛盼豐產。

桃李待秋實，菜色碧籬園。

雞豬學喂養，舂米習磨面，

火灰焐洋芋，苞麥面裹飯。

刀斧霍霍磨，青壯上危巒，

紅焰毀林莽，山脊黑黲黲，

火地播春蕎，食籽夏荒間。

山心砍竹枝，搬運無余閑，

叢林蔽天日，蛇蟲藏陰暗，

歸來制土紙，小隊找小錢。

薅秧頂烈日，白云無絲片，

葉鋸兩胯紅，食宿水田邊，

夢中聞蟲唱，星斗何燦爛。

二月核桃樹，日照生紫煙，

雨后連山翠，淡蕊惹蜂躚，

長竿擊秋果，收獲充篾籃，

土法冬榨油，栗錘掄萬千。

半山種玉米，守望人孤單，

野豬時光顧，猴群愛嘗鮮，

飛石凌空下，鳥獸常中彈，

青黃不接季，賴此續香甜。

貫槽打黃谷，金浪逐層翻，

銀鐮舞秋水，負稻登青天，

雙眉攏汗水，溪流瀉鼻尖。

冬送公余糧，踏霜下云端，

老少入隊伍，火把映流泉，

省嘴待城市，公社糧倉滿。

驚聞噩耗至，乃父逝含冤，

當夜離山去，未旬瘦骨返，

默默眼圈黑，山月照無眠，

云海蒼茫處，江聲夜來咽。

興建董家壩，知青聚一連，

推車飛運土，柴棚御風寒，

高原出平湖，血汗入波瀾。

泅渡禮舍江，秋水紅浪掀，

生死不可測，智勇化夷險。

錘煉無寒暑，日月有公斷，

自強與厚德，風骨漸偉岸，

黑發皆漆亮，眉目含春暖，

揮刀削長林，運斤寒光閃。

因此再教育，鄉情頗知艱：

山毛常果腹，農家少吃穿；

面樓苫片房，火塘四季燃；

人畜居上下，疾病渾不免；

耕牧沿古法，樸素觸眼簾。

夜鸮悲鳴時，良心每發現：

腹中無文化，山鄉難巨變。

嗚乎奈若何，招工出鄉關，

只馬馱行李，舊道秋月殘，

三年開卷考，長風送歸雁。

智林才德俱，同儕馬首瞻，

嘔心于鹽業，瀝血出塵寰。

念念哀牢情，清淚何潸潸。

注釋：

①農大：1968年，國家號召全國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周恩來總理說： “農村也是大學。”

②火地：哀牢山民稱以刀火毀林開出的山地為 “火地”。

③貫槽：云南農村從前普遍使用的一種木制稻谷脫離器。

④公余糧：即公糧與余糧。

⑤山毛：通常所謂山毛野菜。

⑥面樓苫片房：面樓為陡坡地所建房子，下層關牲畜，上層住人。苫片房通常寫為 “閃片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