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也的詩（十首）

王 也

W A N G Y E

老村莊

石磚路上覆著薄冰和油膩

扮演彩虹般的彷徨

夜幕垂下

此處是一部黑白的默片

上映在市井的九尺小巷

燕子拆了過冬的窩

木棉花枝已折斷

過往的人也匆匆打起行囊

只剩街角小店的老板

點起一壺水煙

吸出呼嚕嚕快活的聲音

他身后那一缸酒裝著新月

發酵了整個村莊

不知哪里

有一雙眸子

透出失落和惆悵

噠、噠、噠

蜷縮在草棚的那匹老馬啊

嚼著舊日的時光

請你大聲點

請你大聲點

我聽不見你的聲音

這空谷中沒有風

吹不走我的回信

就只能面面相覷

對著兩個模糊的身影

山頂飛來禿鷲

等著我們死去后的腐肉

也等著夕陽西下

余光燃盡

有人飛身縱下山崖

消失成一個圓點

剩下的已成餓殍

我再不見

再不見蘸著熱血的心

遠行

再見了大陸

我給自己筑了一艘小艇

清晨就出發

航向指著海岸線上日出的光明

晚餐前請為我禱告

洋流會送我去想象的彼岸

就像那總會被送達的漂流瓶

相信礁石

相信懸掛在前方咆哮的雨云

相信伴我遠行的座頭鯨

如果你再不見我

去百慕大問問我的音訊

影子的希望

我追逐著自己的影子

從天剛蒙蒙亮

跳躍的麻雀飲著晨露

機靈，齊齊朝著太陽

只有我，任性的

狂奔

逆著他的目光

因為我的影子

領著我

正跑去相反的方向

這場追逐永不會有結果

他本就是我

是光明下我的見證

與我一起存在

一起消亡

他本不是我

講不出我心中的那團火

或是汪洋里的一鼓浪

也許有一天

我被埋進骯臟的泥土

影子被從地表帶走

又或許

一朵烏云

一場細雨

就隔斷了他的希望

我想

我想變成一條旗魚

試試大西洋的水溫

海豚就是我的向導

迎著大海的狂怒啊

游向對岸的那座珊瑚城

我想變成一只獵隼

聽聽野山林的憤懣

風嘶吼著橫沖直撞

月光在我的眸子里

每一顆星都是我的家門

我想變成一匹白馬

闖闖世界的不平等

穿過原野躍過潭溪

睥睨那些販夫走卒

踏著最寬闊的大道和情人私奔

這一切無關尊嚴

這一切無關人生

當我變回人類的那一天

還會聽見湖邊纖夫熟悉的號子聲

關于肉體和精神

靈魂柔軟如嬰孩

我要細心打磨他每一處角落

喂他粗糧，帶他兜風

讓他在芳馥的早上蘇醒

我會告訴他一切可以落腳的地方

告訴他沙漠，風雪

告訴他深海，極光

用淚水沖洗他身上每一處污垢

陽光曬干后，再種下一顆種子

春來秋往，結出他最初的模樣

痛哭著，來到人世間

獨行俠

做一個獨行俠

做一個人的自己

撣去回廊里的蜘蛛網

點一炷香

祭游蕩在心里的神靈

門外有孩童笑聲朗朗

也傳來嚶嚶鳥啼

我卻給這巷子鋪上帷帳

封住滿院的回憶

做一個獨行俠

今夜我在這梧桐下

告別無窮無盡的無期

這是最初的最初，我在這頭

這是最遠的更遠，我在那里

黑夜如白晝

我腳下踏著黃色的泥土地

做一個獨行俠

我愿揚帆出海

我愿登臨絕頂

我愿做叢林里的一頭犀

這狂暴的風要把我吹到何處啊

周圍只有吃人的死寂

做一個獨行俠

我已經分不清是我背離了世界

還是世界已將我拋棄

那就一個人吧

做一個人的自己

都安睡吧

都安睡吧

今夜多么清澈

連星也沉寂

是否有思念著的亡靈

徘徊在亭廊

那尖頂的教堂

鐘聲久不敲響

卻還有詩句

盤旋在尖頂上

都安睡吧

睡在穹宇下

睡在泥土中

那蘆葦蕩里

也有你的夢鄉

再聽不見吶喊

這一刻的我

不再是你的念想

都歸去吧

都離去了

世上再沒有這個地方

螻蟻

我們是天堂里的螻蟻

在混沌里啃食著

彼此棉花糖般的死魂靈

綠色的花骨朵插在綠色的泥濘

我們將勝利拋向天空

等待著天使的委任狀

云的另一邊，布滿墓碑的圓月

一排排，黑漆漆

望之欲穿的眼睛射來無力的光

螻蟻沒有腳印

來去匆匆的，天堂里留下

掙扎后的殘破軀殼

離心力

我輕輕把自己舉起

視線越過乘著夕陽的晚景

這溫暖我、點亮我的光啊

一點一點

被地平線吞噬

過了今夜，是否便會沉在地底

我不怕苦寒

我不怕黑暗

我會怕昨日的我失去意義

在完全入夜之前

我輕輕把自己放下

說幾句自己才懂的囈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