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歌
(大連藝術學院,遼寧 大連 116000)
從2000年至今,魔幻電影從發展的黃金時代逐漸走向衰退期,從當初的票房黑馬到如今的票房毒藥,觀眾對魔幻電影的接受程度也在發生著轉變。經歷過《哈利·波特》系列和《指環王》系列電影的美學培育,觀眾對魔幻電影的審美能力在逐漸增強,審美需求也在不斷增加,因而魔幻電影的創作進入了相對停滯的瓶頸期,鮮少出現票房黑馬。2016年,導演蒂姆·波頓推出最新作品《佩小姐的奇幻城堡》,重新將魔幻電影拉回人們的視野當中。《佩小姐的奇幻城堡》根據美國作家蘭薩姆·里格斯的奇幻小說《怪屋女孩》(Miss
Peregr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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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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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culiar
Children
)改編而成,小說故事的神奇刺激與蒂姆·波頓的怪誕美學構成了奇妙的“化學反應”,從故事文本、人物形象到美學構造都極富創造力,是近幾年不可多得的經典魔幻電影作品。21世紀是大眾文化成為主流的時代,大眾文化美學也成為主流的美學形態。面對人們日益增長的審美需求,電影藝術與市場也在極速膨脹。為了吸引觀眾走進電影院觀影,銀幕上出現越來越多的視覺形式大于故事文本的商業片。于是,面對日益擴張的商業電影市場,魔幻電影迎來了新的發展契機。魔幻電影在《哈利·波特》和《指環王》系列電影的引領之下進入了黃金時代,主攻商業電影市場的魔幻電影層出不窮,佳作不斷。商業電影的“大銀幕視覺文化”與魔幻電影的視覺藝術相輔相成,一方面促進了魔幻電影藝術的美學發展,同時令追求視覺感官刺激的大眾視覺文化成為主流。
2001年,《哈利·波特》系列第一部《哈利·波特與魔法石》和《指環王》系列第一部《指環王1:魔戒再現》幾乎同時上映,揭開了21世紀魔幻電影黃金時代的序幕。《哈利·波特》系列電影在此后的十年間推出8部電影,《指環王》系列電影連續三年推出了三部曲,幾乎在新世紀的前十年每一年都有多部魔幻電影推出。大眾對于魔幻電影的欣賞也從最初的好奇走進影院,到逐漸培養起了對魔幻電影的審美能力,進而產生了審美趣味與審美需求。但是,經歷過一段時間的輝煌期之后,魔幻電影的發展逐漸到了瓶頸期,觀眾對于此類電影的故事內容和視覺形式已經產生審美疲勞,很難激起觀眾的觀影興趣。
蒂姆·波頓早在1990年就創作了經典電影《剪刀手愛德華》,荒誕的情節與真摯的感情構成了強大的藝術張力,影片呈現的異想天開的視覺空間與純粹的情感表述也為蒂姆·波頓日后的電影打上了“童話”的標簽。蒂姆·波頓手下的魔幻電影有一種混合的美學特質,其中沒有單純的善良與美好,也沒有完全的大眾審美上的美麗與純凈,他的作品中有一種怪誕的美感,與大眾審美中的美構成了沖突。2016年,當魔幻電影的熱潮已經逐漸散去,《佩小姐的奇幻城堡》無疑再次展現了魔幻電影的神奇魅力,蒂姆·波頓這次變得相對主流,影片故事是更多受眾愿意接受的哥特式童話。
從《哈利·波特》系列到《指環王》系列電影,21世紀的經典魔幻電影都是根據小說改編而成的,有著深厚的文學基礎和故事基礎。這些小說文本有著獨特的世界觀、異想天開的故事、個性獨特的人物、神奇詭異的情節等,具備了一切電影需要的元素和特質,魔幻小說尤其是與如今大銀幕追求的視覺奇觀吻合。可以說,大眾文化和視覺奇觀美學催生了魔幻小說與電影的結合,魔幻小說又促進了魔幻電影的發展,在新世紀的前十年,二者始終相輔相成地彼此促進發展。
電影《佩小姐的奇幻城堡》改編自美國作家蘭薩姆·里格斯的奇幻小說《怪屋女孩》,原著小說相比電影版要更加恐怖驚悚,層層疊疊的懸念、細思甚恐的細節,都為該小說貼上了懸疑驚悚的標簽。蒂姆·波頓對于小說的改編做出了適當地取舍,將小說情節中難以付諸銀幕的部分進行了刪減,適當地調整了故事架構和人物設定,以更適應電影的敘事。
薩姆·里格斯的小說故事有著十分清晰的二戰背景,甚至從某種程度上說,作者用兇殘的哈羅怪物隱喻了同樣兇殘的納粹分子,將生活在時光圈中的異能者比作猶太人,整個故事在如此真實的歷史背景之下增加了真實感。在杰克的童年記憶當中,他也一度認為爺爺枕邊故事中的怪物是納粹,這也與爺爺作為一名波蘭人的身份是符合的。在小說中,哈羅怪物需要吃異能人來轉變成幽靈,幽靈能指揮控制哈羅怪物的行動,相較于電影中哈羅怪物食用異能者眼球的轉變來說要更血腥。
蒂姆·波頓深知一部成功的商業童話應當具備怎樣的故事內容與視覺形式,這樣的童話電影既要滿足成年人的成熟思維,又要滿足兒童相對單純的欣賞方式。《佩小姐的奇幻城堡》規避了小說文本中的血腥內容,如哈羅怪物吃異能人的情節,也將小說中的戰爭背景淡化,或淺或深地在電影中轉變為視覺符號,如德軍飛機低空飛行過孤兒院時,投下的炸彈上明晃晃的納粹萬字符,再如佩小姐帶領異孩子們等待炸彈降落、準備重置時光圈的時候戴上的二戰時期防毒面具,都將小說中的二戰背景元素轉化成視覺元素,直觀地交代給觀眾,兒童視角看到的可能只是詼諧的面具,成人看到的卻是蒂姆·波頓對于二戰納粹罪行的諷刺。
蒂姆·波頓在改編蘭薩姆·里格斯小說文本時,盡量運用單純的兒童視角,盡可能地弱化小說文本中的恐怖元素,讓所有的異能人運用異能的瞬間共筑成影片的魔幻特質。
蒂姆·波頓的電影以哥特美學風格著稱,提到他的電影離不開“黑暗”“詭異”“華麗”等關鍵詞,但他的電影又充滿對純真世界與真摯感情的訴求與向往,讓人們在復雜的審美體驗中獲得內心深處的觸動。正因為蒂姆·波頓的電影有著向往純真的敘事內容以及真摯的情感訴求,即便是在黑暗、詭異的哥特美學包裝下,他的電影依舊有著童話的諸多藝術特征。
《佩小姐的奇幻城堡》的魔幻電影美學有別于蒂姆·波頓過去作品的哥特美學,這部電影更為主流,整體的美術設計(包括場景美術設計、人物服裝造型設計等)并不那么黑暗和詭異,全片整體看來更趨向于一般的好萊塢魔幻電影。蒂姆·波頓在美學表現上盡可能地將文學藝術與電影藝術做出了權衡,最大限度地發揮色彩的敘事與表意功能,盡可能地構建現實主義美學,將小說中的魔幻世界與現實世界相結合,讓觀眾能夠更加真實地感受這些異能兒童的世界。
蒂姆·波頓對于影片中的現實世界和時光圈世界做出了截然相反的美術設計,其賦予了現實世界不真實的虛幻色彩,多數時間采用了冷色調;反而在塑造時光圈內的虛幻空間時采用了寫實的顏色,大部分是明亮的暖色調。影片開始,鏡頭就被蒙上了一層濾鏡,海邊的天空是冰藍色,杰克坐車趕往爺爺的住處時車窗外的天空是綠色的,尤其是在杰克的爺爺去世以后,畫面色調都變成了冷色調,如杰克與心理醫生所在的房間緊緊地拉著窗簾,沒有一絲陽光透進來,畫面當中只有冷色調,讓人感到十分壓抑,只有在杰克回憶與爺爺相處的生活片斷時畫面才是色彩飽滿的。然而,蒂姆·波頓在塑造時光圈世界時,卻使用了寫實的色彩、飽滿的暖色調、蔚藍的天空、飄浮的白云、碧藍的大海、翠綠的樹木和生機勃勃的花園,時光圈的世界儼然是一個理想的世界。對于《佩小姐的奇幻城堡》而言,顏色不僅是裝點畫面的元素,更是導演蒂姆·波頓表達影片主旨的工具,導演賦予現實世界冰冷的色調,卻賦予虛擬的時光圈世界溫暖的暖色,表達了他對現實世界的失望與否定,現實世界對于兒童的天真、純潔與想象力的扼殺,讓佩里戈林小姐為了保護特殊的孩子而建立的時光圈成為理想的世界,那些擁有特殊能力的孩子在現實世界中不被人理解,被人否定,甚至自己的父母都告訴他們這些能力是不對的、是不真實的,只有佩里戈林小姐知道他們自身的價值,能夠無所畏懼地甚至帶有自我犧牲精神地無償保護他們。因此,蒂姆·波頓賦予影片畫面的色彩隱含了多重含義,成為解讀影片內容和思想的重點。
在人物造型上,蒂姆·波頓并沒有一味地追求明亮的色彩和夸張的造型,而是以二戰時期人們的服裝造型風格為標準。于是,觀眾在多數異能兒童的身上看不到大面積的亮色,但賦予他們的不同色彩也明顯帶有指代含義。如已經接近成年的空氣女孩艾瑪的連衣裙是淡淡的水藍色,艾瑪的身體比空氣還輕,即便是在水下也能夠自由地支配空氣;火焰女孩奧利芙的服裝是淡粉色的碎花裙裝,她和艾瑪都是片中相對成熟一些的少年,所以服裝也相對成熟典雅;還有后腦長著另一張大嘴的女孩,她表面上看起來十分可愛、害羞,服裝選擇了比較討巧的粉紅色,可愛的造型與她藏在頭發里的怪嘴構成了鮮明的對比;在其他兒童的身上,更多地運用了二戰時期波蘭兒童最常見的服裝造型和顏色,如白色、棕色、灰色等,帶有戰爭時期的色彩符號。
由此可見,影片《佩小姐的奇幻城堡》的魔化電影美學在很大程度上來源于小說文本的魔幻內容,蒂姆·波頓舍棄了自己慣常使用的夸張造型和色彩美學,用影像藝術還原了小說中描繪的那個既純真又恐怖的異能人世界。蘭薩姆·里格斯創作《怪屋女孩》的靈感來源于搜集舊照片的習慣,小說中穿插的超過50幅真實神秘的古老照片為小說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究竟是作者的異想天開,還是這些異能人真實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作為插圖出現的照片設置了這層懸念。因此,從某種程度上講,蒂姆·波頓的這次魔幻電影創作摻雜了些許的現實主義美學意味,無論是尊重二戰歷史的人物美術造型和場景細節塑造,抑或是內容情節與現實的諸多關聯,都弱化了影片的魔幻美學色彩。其中,觀眾依然能夠尋覓到蒂姆·波頓的哥特美學的蛛絲馬跡,無論是在《剪刀手愛德華》當中出現過的花園,還是那個不那么溫馨的、略帶有一點黑暗色彩的兒童之家,還有吸著煙斗、身著考究的海軍藍外套的佩里戈林小姐,都顯示出蒂姆·波頓的哥特美學趣味。
電影《佩小姐的奇幻城堡》是一部具有黑暗風格的童話,不僅為兒童展開了一場神奇的異能兒童與怪物大戰,同時也將整個故事與真實歷史相勾連,構筑了影片沉重而真實的歷史背景底色。影片作為一部雅俗共賞的魔幻電影不僅有著視覺審美趣味,從故事內容上來說,影片更是給人以深刻的啟迪性和警示性。影片控訴了成人是如何一步步抹殺掉兒童的天真和想象力的,讓擁有特殊能力的孩子否定自己,逐漸認為自己是異類。同時,影片也有著濃厚的反戰情愫,那顆即將落入兒童之家的、有著納粹萬字符的炸彈,在佩里戈林小姐的時光圈戲法的控制下不斷重復著即將落下和回到飛機中的過程,近乎詼諧搞笑的情節正是對戰爭的極大諷刺,最終佩里戈林小姐被抓、時光圈崩塌之后,那顆納粹炸彈最后還是不可避免地落了下來,其中的現實意義和警示意義不言而喻。蒂姆·波頓這次的魔幻電影創作更貼近主流,不那么怪異的美學風格也更容易被大眾接受,但該片仍然是有著鮮明“蒂姆·波頓風格”的魔幻電影,無論是在水中口吐空氣、令沉船重新浮上水面的空氣少女艾瑪,還是能夠讓骷髏復活戰斗的“心臟男孩”伊諾克,豐富多彩的人物和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仍然符合蒂姆·波頓的創作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