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芳
(三明學院 海峽動漫學院,福建 三明 365004)
電影史上通常把1949年新中國成立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的這段時間稱為“十七年”。這段時間新政權剛剛成立,執政黨需要通過多種途徑和手段鞏固新政權、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顯然獲得其余55個少數民族的支持與擁護成為政府非常重視的重要工作,表現在“十七年”少數民族題材電影中就是通過多種敘事策略完成對于“民族—國家”的想象,實現多民族的大團結。那么對于僅僅只有二十多年發展歷史的動畫而言,在敘事方面又是通過怎樣的策略和技巧來完成這一歷史使命的呢?
新中國成立后,在“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雙百”方針政策指引下,國內文藝創作掀起了民族化創作的浪潮,在電影領域涌現了諸如《五朵金花》《阿詩瑪》《劉三姐》等影響至今的經典少數民族題材電影;在動畫藝術創作方面,時任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廠長的特偉審時度勢,提出了“探民族之風”的創作理念,并于1956年完成了具有鮮明民族特色的動畫片《驕傲的將軍》,相繼創作的動畫片無不帶有鮮明的中國特色,終于在國際影壇享有了中國“動畫學派”的美譽,一掃“蘇聯模式” 動畫的尷尬。
在“走民族化道路”的大方針、政策的指引下,動畫領域創作出了多部少數民族題材的動畫片。據統計,從1949年至1966年間,創作了《木頭姑娘》(1956)、《一幅僮錦》(1959)、《雕龍記》(1959)、《牧童與公主》(1960)、《孔雀公主》(1963)、《長發妹》(1963)以及《草原英雄小姐妹》(1964)共七部少數民族題材動畫片,涵蓋蒙古族、壯族、白族、傣族、侗族等多個少數民族,運用了木偶、剪紙等多種動畫藝術表現形式。這些動畫片多取材于少數民族地區的敘事詩、民間傳說、神話故事等,反映少數民族地區獨具特色的人文和歷史,建構了獨特的少數民族文化,給觀眾特別是漢族人民帶來了一場又一場的視覺盛宴,多次獲得國內甚至國際大獎,收到了良好的評價及口碑。
“十七年”時期,在藝術創作領域受新政權的影響,多數作品政治化色彩濃重,打上了鮮明的政治化、時代化印記。而此時期的少數民族題材動畫片更多改編自本民族的民間傳說和神話故事,相較于同期其他作品更多地保留了少數民族特有的文化風貌,顯得清新脫俗。而在敘事技巧方面主要通過戲劇化、去政治化、認同化等策略建構了一個真實與想象相結合的少數民族形象,適度滿足了觀者對少數民族的獵奇與好奇心,一定程度上實現了對“民族—國家”的建構。
戲劇化敘事通常結構完整,一般由開端、發展、高潮和結局四個部分組成,由較單一的敘事線索按時間順序線性展開,結局多為閉合式結構,講求戲劇沖突、一波三折,人物性格較單一、扁平化。鏡頭組接多采用因果關聯式,具有邏輯嚴密、結構完整的特點。矛盾沖突多表現為簡單的二元對立的敘事結構,如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等的矛盾沖突。
由岳路執導的《牧童與公主》(1960)根據白族民間故事改編,故事內容相對老套:性格活潑開朗的公主渴望宮外迷人的田園風光和自由的勞動生活,而國王要求她嚴守宮規禮教并要求她嫁給丞相之子,公主不從,提出“撞天婚”,最終和有情人終成眷屬。影片有完整的起承轉合的敘事結構,雖然故事略顯俗套,但內在結構嚴謹、因果分明,人與人之間(主要為國王與公主之間)的矛盾突出,情節結構跌宕起伏,特別是撞天婚的路上一波三折, 戲劇沖突引人入勝;《一幅僮錦》(錢家駿,1959)則主要表現為人與自然(取錦路上三兒子與各種災難的較量)的沖突,具有濃重的神話色彩,以閉合式的大團圓作為結局;《雕龍記》(章超群等,1959)這部木偶類動畫片同樣以正反對立雙方的矛盾沖突為主,以戰勝邪惡勢力作結,高潮處二龍爭斗高潮迭起,引人入勝。
這一時期的少數民族題材動畫片在故事講述方面注重戲劇式結構表現,矛盾沖突單一且集中,講求內在因果聯系,情節起伏跌宕,一波三折,多以閉合式做結局,而且多為善惡有報的大團圓式作結。這種經典的敘事策略淺顯易懂,也能吸引大多數觀眾的目光。但是這一時期的少數民族題材動畫作品中的角色設計普遍顯得過于單薄,性格單一,人物扁平,正、反面人物一目了然,沒有變化。
新中國建立之初,國家特別重視新政權的鞏固,階級斗爭論調在文藝創作領域表現尤為突出。即便是少數民族題材電影也不可避免地注入了鮮明的政治化傾向。而“十七年”少數民族題材動畫片卻如一股清流,在眾多表現階級斗爭、政治傾向明顯的影視作品中獨樹一幟。
《木頭姑娘》(1956)講述了一個發生在草原上的唯美愛情故事,帶有一定的神話色彩,在愛情的歌詠下木頭姑娘有了生命并與有情人終成眷屬;《一幅僮錦》(1959)中勇敢的三兒子在智慧與勇氣下沖破重重艱難取回僮錦并受到了仙女的垂青獲得其芳心;《雕龍記》(1959)中木匠終于刻出了木龍并最終戰勝了邪惡的母豬龍,為兒子報了仇……這些動畫片多取材于少數民族地區的神話傳說,更多地表現了少數民族人民的勇敢堅強以及對愛情等美好情感的追求,在改編的過程中也沒有強行加入政治化色彩,較原汁原味地保留了民間傳說故事的原型,這在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十七年”時期著實不易。
在“十七年”少數民族題材動畫作品中有一部比較特別,就是《草原英雄小姐妹》(1964)。它取材于真實的人物和事跡,與同期的其他幾部作品相比,算是帶有一定的政治色彩。但即便如此,和那些以階級斗爭作為故事主線講述矛盾沖突的作品相比,它的政治化色彩就顯得微乎其微了。
1895年12月28日,盧米埃爾兄弟在法國的一個地下咖啡館放映了《工廠大門》《水澆園丁》《火車進站》等短片,標志著電影的誕生。早在電影誕生之初,人們就被這種銀幕上的奇觀所驚嘆:看到火車從遠處駛來不禁倉皇而逃。人類的確有欣賞奇觀的欲望,渴望通過銀幕看到不同于自己生活的、令人驚嘆的奇異景觀,如弗拉哈迪的《北方的納努克》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對異域他邦的獵奇,令眾人著迷于北極的冰天雪地中人與自然相抗爭的經歷。而少數民族題材動畫片同樣有這方面的優勢。對于漢族人民而言,那些風光旖旎、怪石嶙峋的風景,那些美輪美奐、鮮艷奪目的服裝和樂觀灑脫、勇敢堅毅的少數民族同胞同樣令他們心生好奇,想一探究竟。
《木頭姑娘》中廣袤的草原風光、勇敢堅毅的蒙古族小伙、能歌善舞的蒙古族同胞無不構成漢族人民為之著迷的奇觀;《一幅僮錦》中母親手工編織成的僮錦美輪美奐,三兒子騎老虎過火山的情景更是令人過目不忘;《牧童與公主》中歌聲悠揚婉轉、舞蹈婀娜多姿……所有這些都是常人特別是漢族人所沒有的經歷,令人賞心悅目,滿足了漢族人對于異域風情的好奇和向往心態。
奇觀化的敘事策略并不是將奇觀化的場景等簡單羅列甚至硬性插入其中,而是作為敘事的一分子積極地參與和融入故事敘事中,甚至可以作為里面重要的情節推動力發揮重大作用。
“十七年”少數民族題材動畫片雖沒有較強的政治化色彩的融入,但它依然肩負著“想象的共同體”的任務,致力于完成對“民族—國家”的認同。
根據波德維爾等人的研究,認同化敘事策略主要通過以下方式完成:(1)觀眾與攝影機視點的重合,即攝影機成為觀眾視覺的延伸,觀眾自然而然地接受銀幕中故事的因果邏輯;(2)觀眾與劇中人物視點相融合,完成觀眾潛在的“偷窺”欲望,在藝術創作中多表現為主觀鏡頭。
這兩種方式在“十七年”少數民族題材動畫片中都有體現:《一幅僮錦》的前半部分更多地采用觀眾與攝影機視點的融合,使觀眾進入特定的故事氛圍中,后半部分特別是三兒子騎虎歷險的部分多為觀眾與三兒子視點的融合,以主觀鏡頭的表達方式使觀眾如身臨其境般越過火山,沖破重重阻擾,這種帶入感非常強,容易與劇中人物產生共鳴。其余幾部作品也多為此種敘事技巧:以觀者與攝影機視點的融合引領觀眾進入劇情,然后以主人公的視點將觀眾的情感寄予其上,因為正如希區柯克所說“人們只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真正感興趣?!?/p>
而《草原英雄小姐妹》雖為現實主義題材,但是觀眾不會刻意區分自己的視點和攝影機的視點,二者更多的是融合在一起的,而影片中的主觀鏡頭強化了觀眾與主人公視點的融合,拉近了觀眾與少數民族主人公的距離。
少數民族地區地處偏遠,在交通遠未發達的新中國成立初期可謂人跡罕至,這也使得這些地區最大限度地保留了最自然的風貌和最淳樸的民風。這些原生態的邊疆景象和樸實無華的人物形象表現在少數民族題材動畫片中,給我們帶來了真與美的享受。
從新中國第一部少數民族題材動畫片開始,對于原生態景象和人物形象的描繪一直是同類題材表現的重點。《木頭姑娘》講述的是一個木頭幻化成人的美麗傳說,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它也代表了人類對于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理念,小伙子用動情的歌聲喚醒了生命,謳歌了美好情感的魅力;《一幅僮錦》中母親手工織造的僮錦里山清水秀、鳥鳴蟲飛、牛羊成群的美麗境界連仙女都被它深深吸引,難道不是少數民族人民追求美好生活的美麗愿景嗎?現實中的人們誰又不會羨慕這種田園牧歌式的美好生活呢?《牧童與公主》中公主寧可放棄所謂的大富大貴也要追求自由歡樂的牧民生活又何嘗不是一種對自由、美好生活的追求……
在環境越來越惡化的今天,回過頭去看那個年代的美好生活圖景,我們又何嘗不艷羨?美好的東西人人向往,“十七年”少數民族題材動畫片為我們獻上了一幅幅美輪美奐、神仙眷侶都羨慕的生活美景,這也是它令觀眾所著迷和稱贊的原因所在。
中國動畫藝術發展至今將近百年,我們的先輩曾創造過中國動畫歷史的輝煌,今天榮譽能否繼續成為擺在我們面前的一個考題。重走民族之路,挖掘民族特色文化成為今天中國動畫發展的重點所在。少數民族題材動畫在這方面大有可為。我們期待在不久的將來越來越多中國風、民族化的動畫出現在國內甚至享譽海外,也期待越來越多的動畫人特別是少數民族身份的動畫創作者加入到少數民族題材動畫片的創作中。中國動畫任重道遠,但我們堅信明天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