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中
彼岸花
夏雨酷愛攝影。自從他親手拍攝的一組叫作 《家園》的作品獲省級攝影一等獎之后,夏雨更加堅定了把這條路走得更遠的決心。
每到周末和假期,夏雨風雨無阻地帶上相機,登高山,探幽谷,涉險灘,尋古道,訪名山,入無人之境。夏雨堅信,好作品就是拍到見人所未見的奇景。盡管有一次藏在樹上抓拍狼捕食麋鹿的特寫鏡頭,從樹上摔了下來差點喪命,但隨著傷口的復原,夏雨攝影的熱情也復了原。
一個夏天的傍晚,夏雨來到金沙江邊。這是金沙江最具特色的一處景點,山奇水異,灘險灣急,可入詩入畫的景致頗多。夏雨舉著相機不停地按動快門。突然,彼岸遠處一座山峰吸引了他的眼球。在參差錯落的山峰之中,有一座山直插云天,山頂隱約飄著一片紅云,如一片盛開的花朵。
夏雨向一位頭發花白的漁人打聽后知道,彼岸遠處最高的山峰叫雷公山,山峰之巔的美麗紅云叫做雷公花。雷公花這名字確有一段來歷。相傳若干年前,一場疾風暴雨,電閃雷鳴之后,雷公山頂上出現了一塊燦若春花的紅云,傍晚時分在暮靄的映襯下若隱若現,神秘而美麗,人們把它叫做“雷公花”。
夏雨問老人:“有沒有人知道那塊美麗的紅云到底是什么東西?”老人回答:“因為山太高、太險,至今還沒有人登上過山頂,自然也就沒人見過那朵美麗的紅云到底是什么東西。”
“雷公花一定是人所未見的絕世奇景。”這樣想著讓夏雨徹夜難眠。
第二天,在向導的帶領下,經過近三個小時的艱難旅程,夏雨來到了雷公山腳下。
雷公山的東面和南面臨江,刀削斧砍,直立江邊,江水虎嘯龍吟,在這里打了一個近乎九十度的急彎后向東咆哮而去,北面是一個天塹式的裂谷,只有西北面與一座險峰相連,不要說猿猱難以攀越,就是鳥兒飛過雷公山也要繞道。夏雨在山腳照了幾張照片后只能無奈地往回走。
面對心儀的美景卻可望不可及,夏雨既興奮又有些無奈。夢中,那朵雷公花有時像一塊美麗的手絹向他招搖,有時像一只溫柔的小手調皮地撫摸他的眼瞼,有時像一塊飛毯載著他直上云天……
夏雨開始利用網絡尋求登雷公山的旅伴,他把雷公山的幾張照片放在網絡上,寫上“求攀登雷公山的旅伴”的字樣。一個月后,夏雨接到一名攀巖運動員的電話。詳細地了解了情況,三天后,這個網名叫孤山的攀巖運動員坐在了夏雨的對面。聽夏雨細致地介紹了雷公山的險秀雄奇后,孤山整個人像打了雞血針,興奮異常。孤山是國內頂級的攀巖運動員,在國際上也小有名氣,他最興奮的事就是攀別人沒攀過的懸崖峭壁。
經過一番周密的計劃,攀巖行動終于開始。
孤山選擇從雷公山的西面山峰往上攀巖,固定好保險繩后,讓夏雨將繩子拴在腰間,夏雨左右手各執一個長須鐵鉤,孤山往上爬一級,將夏雨的保險繩往上挪移一級。當爬到山巖半中腰的時候,夏雨右腳踩踏的石頭突然松動并往下滾落,他一腳踩空,整個人懸空擺動。往下望,山腳的人小如螻蟻。由于驚恐晃動,巖石刷刷地往下落,有些碎石打在身上,夏雨感覺到身上有些地方濕濕的東西往外滲出。夏雨一陣眩暈,他明白了什么叫命懸一線。他感覺靈魂出竅,然后向天空往上飄飛。他好像聽到有聲音在喚自己,起初他以為是閻王爺的聲音,后來覺得這聲音越漸熟悉。他終于晃過神來,聽清楚了是孤山在喚他。孤山讓他鎮定,不要亂動。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什么東西提起往上吊。身體靠近巖石時,他趕忙用鐵鉤往上抓,借著繩子的吊力和鐵鉤的抓爬力,夏雨很快攀到孤山身邊。也許是驚慌,也許是恐懼,也許是剛才的抓爬過于用力,夏雨覺得自己氣喘如雷。他看見自己的保險繩系在一個滑輪上,滑輪固定在一株倒掛直徑約15公分的灌木根部。孤山問:“還要往上爬嗎?”夏雨猶豫了一會兒問:“離山頂還有多遠?”孤山說:“上來了三分之二。”夏雨尋思良久,咬咬牙說:“爬!”
到了山頂,夏雨已顧不了欣賞山頂的風景,累得虛脫地躺在一塊干凈的巖石上閉目養神。他感覺到耳邊呼呼的風聲,但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
半個小時后,夏雨終于睜開眼睛。一片因山石崩塌而裸露出的紅色巖石展現在眼前。
“這就是讓自己日思夜想,夜不能寐的愛戀之物——彼岸花嗎?”夏雨感到自己被眼前的現實重重地揍了一拳。他幾乎被擊倒,狠狠地罵了一句臟話,然后一陣自嘲地傻笑。
夏雨覺得整個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在喊痛,看看身上,很多地方被巖石刮破,有的地方已經滲出了血。取出隨身帶來的繃帶,把滲血的地方纏緊。他站起身向四周眺望,遠山如黛,千峰競秀,一片蒼茫,山峰形如鋸齒、如劍戟,綿延不絕。山峰間薄霧輕浮,如夢似幻。大江如練,向東飄去……夏雨取出相機,拍下這難得一見的奇景。
半年后,夏雨的一組叫作 《絕地奇觀》的作品在“大美神州”的攝影大賽中榮獲金獎。夏雨這個名字和他的作品在媒體上瘋傳。
溫暖的雪
邱楓遭遇了人生中最殘酷的打擊,公司倒閉,曉曉不知去向。而讓邱楓更加崩潰的是,公司倒閉的根本原因竟然是董樹背叛了自己,將公司的客戶信息和商業機密透露給了M公司。曾經與邱楓情同手足,患難與共,被人與邱楓合稱為“楓樹”兄弟的董樹,如今卻投奔M公司旗下登上了總經理的寶座,而與自己生死相戀了5年的曉曉消失了一個月后竟然投入了董樹的懷抱。
一夜之間,邱楓從一個腰纏萬貫,能呼風喚雨的公司老總變成了一貧如洗的窮光蛋,他感覺到整個世界背叛了自己。他完全絕望了。
絕望的邱楓爬上了公司的樓頂。他不再留戀這個世界。站在樓頂,邱楓冷笑兩聲正欲縱身一躍,但一陣迎面而來的狂風把他往后推。邱楓腳下一滑,頭朝下從樓頂沿墻壁滑落下來。邱楓閉上了眼睛,對這個世界,他已再無留戀。
邱楓的雙腳突然被卡住了。原來,邱楓滑落的地方是合建的兩幢樓之間的空隙,邱楓兩只腳踝被卡住,卡在兩幢樓的縫隙間。他沮喪地想:“為什么想死都不能夠痛快一點呢!”他感覺自己就像被倒掛在懸崖上示眾的俘虜。他眩暈,全身冒冷汗。他害怕起來,原來,死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樓下聚集的看客越來越多,后來有人報了警,邱楓被救了下來。可是他對救援人員連謝字都沒有一個。
邱楓的右腳踝嚴重脫臼,左腳踝韌帶嚴重拉傷,在醫院躺了一個月,出院后雙腳仍然無法正常行走。他只能躺在床上黯然傷神。他不想見任何人。他認為自己在別人眼中就是一個笑話。別人所有關心的話,邱楓都認為帶刺,刺得他內心流血。
躺不住的時候邱楓就只能靠電腦打發時光。給自己取了一個“楓”的網名,他開始上網聊天。網友大多是和自己同病相憐的憤青,談話的內容大多灰色無聊。有一天,百無聊賴的邱楓寫了“生命本來就是一個笑話,一個讓人笑得流淚的笑話!”這樣一句話,裝在漂流瓶中拋了出去。兩天后,一個叫“飛雪”的女孩回了一句話:“陽光靜好,雪也溫暖”。這詩意的話在邱楓心底蕩起一絲漣漪。
邱楓和飛雪成了親密的網友。
邱楓每天最少與飛雪聊半小時。飛雪是一個耐心的女孩,不管邱楓說什么,她都是一個忠實的聽眾。她總是先聽邱楓把話說完,然后不失時機地寬慰幾句。哪怕是邱楓厭世消極、憤世嫉俗的話,飛雪聽了也不怨不惱。在邱楓看來,她像一位處變不驚的長者,又像一位溫柔賢良的母親。他們聊天的內容漸漸多起來,范圍也越來越廣。邱楓的種種不愉快,在與飛雪的聊天中悄然消融。邱楓的心結漸漸打開,他心中的籬墻被慢慢移走。
有一天,他把自己人生的輝煌和不幸一股腦兒告訴了飛雪。飛雪說:“謝謝你對我的信任。我原以為這樣的故事只有在小說和電視劇里才會看到。看來,最美麗和最疼痛的故事常常在我們身邊發生著。只是這些故事都藏在了我們的內心,有的人不愿說出來,好事者卻把它們編成了小說。但小說里的主人公似乎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是在人間、地獄、天堂之間倘然行走的人。請你相信一個事實,很多人眼中的雪是寒冷的,而我心中卻有一片溫暖的雪。”
在家休養了兩個月,邱楓的身體基本康復,心情也好了不少。他開始在夕陽下散步,在晨光中慢跑。他特別喜歡小鳥在晨光中啼叫的聲音。
“我不能把自己囚禁在地獄。”邱楓自言自語地說。
邱楓變賣了股票 (這是他為了以防不測投在股市供自己備荒之需的一筆小額資金)開了一家小公司。憑借著出色的管理和良好的人脈,一年后,邱楓的公司營業額突破五百萬。
邱楓終于爬出了地獄的門檻。一年多了,是飛雪治愈了他千瘡百孔的心,牽著自己的靈魂一步步爬出地獄的門檻。他要感謝這個人。
“如果她沒結婚,如果她愿意,我希望牽著她的手走完后半生,”邱楓想,“不管她貧賤還是殘疾。”
乘了3個小時的飛機,然后轉乘了兩個多小時的班車,邱楓來到北國的一個邊陲小城。按照飛雪給的地址信息,邱楓很快找到了飛雪家的門牌號。
開門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當邱楓說明來意后,這個中年婦女遲疑了片刻后把邱楓讓進了屋。這位中年婦女就是飛雪的母親。她取出一疊厚厚的卡片交給邱楓,告訴他飛雪得了一種奇怪的病,臥病在床一年多,半年前已經離開了人世。在飛雪即將離開了人世的最后一段時間,她寫好了厚厚的一疊卡片,讓母親通過QQ每天按時給邱楓發一張卡片上的內容。
“楓,跌倒讓我們學會走路,沒有人生下來就會走路,也沒有人不摔跤就學會行走。”
“楓,你那里下雪了嗎?雪其實很溫暖。”
“楓,如果你找不到從地獄通向天堂的路,就讓我作你的翅膀。”
……
那些精致而美麗的卡片,每一張都讓邱楓讀得淚光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