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夢環游記》的情感表述藝術論析

程士元

(上海出版印刷高等專科學校，上海 200093)

全球化帶動的經濟的一體化，也加強了各個國家之間的文化流通性，文化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以多種形式進行著廣泛的傳播，而在愈加融合性的文化環境之中，文化的標志性就更加難能可貴。全球化意味著全球經濟的迅速發展，商業文化占有主流文化的話語權，然而商業文化并沒有消解動畫電影的藝術性，反而商業市場環境極大地促使動畫電影向技術性與藝術性并行發展。文化的獨創性已成為如今許多動畫電影創新發展與占領市場的關鍵點，《花木蘭》《功夫熊貓》等成功作品已經證明了這一點，于是文化獨創性也成為衡量一部動畫作品成功與否的評判標準之一。動畫電影《尋夢環游記》的文化標志鮮明，靈活呈現了墨西哥文化與藝術的精髓和風貌。《尋夢環游記》上映伊始備受矚目，最終也順利成為皮克斯動畫工作室票房最成功的作品之一。而解構該片，不僅要從其獨一無二的文化書寫入手，該片對于情感的表述藝術更是可圈可點，影片在視覺空間與聽覺空間上共同烘托營造情感氛圍，展現了如今商業動畫情感與敘事合二為一的最高水準。

一、視覺空間與情感構筑

電影藝術是一門關于視覺的藝術，被精心營造的視覺空間容納著故事內容、主題思想，視覺空間與情感的表述有著極大的關聯性，如果電影的視覺空間建構得足夠準確，那么觀眾對于導演想要表達的情感內容會更容易理解。在真人電影中，導演要通過選取特定的景觀、調和畫面的色彩、綜合電影鏡頭的運動，方能將電影的視覺空間營造出來，而進行這些創作活動的指導思想即是情感的表述意圖。

新世紀的動畫電影在多元文化的融合背景下，其融合性與綜合性的藝術形態更加突出，很多電影無論制片地是哪個國家，都來者不拒地融合了多個國家和民族的文化形態，使全片有著更加國際化的藝術特征。然而，放眼新世紀好萊塢比較成功的一些動畫電影，我們可以看到其文化包含與表述都相對單一、純粹，如《功夫熊貓》系列取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美國個人英雄主義文化作為核心包容其中，最終《功夫熊貓》系列不僅獲得了北美地區觀眾的歡迎，更是在中國賺得盆滿缽滿，《功夫熊貓》用事實證明了單一的純粹的文化形態對于觀眾的巨大吸引力。早在1998年的迪士尼動畫《花木蘭》在北美地區與中國大陸地區的觀眾反響就可見一斑。

《尋夢環游記》主打純粹的墨西哥文化，影片在細枝末節處都用墨西哥文化進行包裝處理，觀眾時時刻刻能夠感受到墨西哥文化的獨特魅力。一方面，《尋夢環游記》表現的墨西哥文化存在他者性，異于觀眾自身的文化意識形態，也超出了觀眾的審美經驗，進而對觀眾產生了強大的吸引力；另一方面，《尋夢環游記》的故事內容是與墨西哥傳統文化緊密結合的，墨西哥亡靈節貫穿影片始終。在亡靈節的大背景之下，主人公米格認識到了家人、親情與夢想對于自己的意義和重要性，在亡靈節之于墨西哥人巨大意義的基礎之上，升華了其中的情感。

于是，《尋夢環游記》打造的視覺空間一方面是塑造墨西哥文化的途徑，另一方面也是容納和表達米格與家人情感的通道。米格在靈魂出竅進入亡靈的世界之后，沿著人們撒在地面的萬壽菊花瓣，來到連接人類世界和亡靈城的萬壽菊橋，由無數的萬壽菊花瓣組成的萬壽菊橋閃爍著金色的光芒，橋上人來人往，經由這座橋，在萬壽菊花瓣的指引下，亡靈才能夠找到回家的路。于是，在充滿金黃色萬壽菊花瓣的視覺空間中，金黃色的萬壽菊花瓣不僅在墨西哥文化中象征著太陽的光芒，更是用愉悅而歡快的色彩反映出死亡不代表悲哀的墨西哥文化，空中飛舞的金黃色的花瓣成為連接活著的人與亡靈的媒介，寄予了活著的人們對于故去之人的深情與懷念。

此外，影片重點打造的亡靈城的視覺空間也極具墨西哥文化色彩，同時其中也有著深刻的情感內蘊。亡靈城的原型是墨西哥的瓜納華托，是墨西哥的一個旅游小鎮，整個亡靈城幾乎呈垂直狀態，代表了不同時期的墨西哥，如亡靈城底層的墨西哥金字塔，上層的西班牙殖民建筑等。而備受人們愛戴的德拉庫斯生活在亡靈城的最上層，米格誤以為德拉庫斯是自己的家人，歷經艱險沖破層層困難，最終抵達了亡靈城的最上層，這也象征著米格成為拯救家人、拯救自身的突圍之路。影片的視覺空間不僅表達著文化，同樣傳遞著情感。

二、聽覺空間與情感表述

音樂是墨西哥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天性樂觀開朗的墨西哥人熱愛音樂，擅長用音樂抒發自己的情感，用舞蹈展現自己的熱情。正如動畫電影《尋夢環游記》中米格口中說的那樣，在墨西哥沒有人不喜歡音樂。音樂是墨西哥人流淌在血液中的，是不可分割于生命的一部分。

音樂文化相對來說是一個復雜的文化形態，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在不同的社會階段、經濟發展階段和歷史階段，音樂文化都有不同面相的反映。音樂可以看作是民俗、人情、歷史的鏡子，用藝術的真實反映了社會生活的諸多方面。同時，音樂又是極為主觀的，體現了創作者的個人情感世界，代表著創作者看待這個世界的方式和角度，表達了創作者的所想所思。

電影藝術從默片時代到有聲時代，不僅指的是演員的對白出現在電影當中，同時也代表著導演可以用聲音特效、背景音樂豐富影片的表現內容，增加影片的藝術質感。1927年，第一部有聲電影《爵士歌王》的問世，標志著歌舞片這一獨特的電影類型的誕生，影片改編自音樂劇，故多數故事情節都圍繞著歌舞內容展開。從《爵士歌王》開始，音樂與電影的高度契合性與延展的可能就被廣大電影人看到，于是極具娛樂性質的歌舞片或音樂片也成為好萊塢爭先恐后拍攝的類型片。到了1951年，以好萊塢從默片時代過渡到有聲片時代的經典電影《雨中曲》的問世，更是將歌舞片的創作推向了新的高度。人們逐漸意識到，電影中的音樂不僅是供人欣賞和消遣的插曲，音樂有著高度待開發的敘事功能，音樂能夠在電影中承載的內容要遠遠超過人們的想象力。于是，越來越多的歌舞片或者音樂類型片不斷涌現，至今仍然是好萊塢電影王國的有著強大吸金能力的支柱性類型片之一。

動畫電影與真人電影的區別，如今僅在于動畫電影是虛擬的動畫人物擔綱主演，動畫電影從劇情到形式都已與普通的真人商業電影別無二致。于是，從迪士尼動畫發展之初，音樂和舞蹈就是其中必備的內容，其穿插在敘事過程中呈現出的娛樂性令動畫影片更加吸引人。在《尋夢環游記》當中，音樂不僅代表了墨西哥文化中的重要一環，同時更是米格的個人理想，也是導致米格的高祖母與高祖父決裂的不和諧因子，是推動劇情發展、制造藝術沖突的重要部分。

音樂在《尋夢環游記》中承擔的敘事功能與分量，我們從一曲

Remember

Me

就可見一斑，在不同的敘事階段，

Remember

Me

所表述的故事內容與情感內容是截然不同的。在倔強的米格尋夢的階段，

Remember

Me

唱出了他對偶像德拉庫斯的崇拜，以及自己對音樂的熱愛與執著，當他只能蜷縮在屋頂的隱蔽的小小閣樓當中，撥弄著自己制作的簡易吉他時，

Remember

Me

所承載的是他小心呵護夢想的溫柔，音樂成為他療愈自己內心、撫慰靈魂的工具。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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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

對于高祖父來說，寄予了他對自己女兒無限的愛，當他在外與德拉庫斯創作音樂時，仍然無法忘記自己的女兒，以及家人帶給自己的撫慰與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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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

代表著埃克托希望家人記得他，尤其是希望女兒Coco記得他的內心期盼。

Remember

Me

對于米格的太奶奶Coco來說，是在她年幼時期父親對她哼唱的搖籃曲，是她內心僅存的關于父親的溫情與記憶。所以，當太奶奶Coco即將失去所有的記憶，忘記父親埃克托留在自己內心的回憶時，從亡靈世界穿越回到人間的米格對太奶奶唱出了這段久違的歌謠，喚醒了太奶奶的記憶，讓她的內心再次被音樂與愛充盈。此時，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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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

所承載的意義早已經不限于娛樂大眾的手段，而是滿載著父親對女兒的愛、家人的關愛，以及米格對音樂的愛與向往。

因此，《尋夢環游記》打造的聽覺空間相對于視覺空間來說毫不遜色，在墨西哥文化包容下的視覺空間襯托下，聽覺空間構建起的情感空間更為堅固牢靠，情感也更加真實可信，音樂成為一種具有普適性的交流工具，深入參與到了敘事進程當中，突破了國家地域和種族文化的界限，令《尋夢環游記》在世界范圍內得到高度傳播和理解認可。

三、個人情感與夢想的辯證表述

即便早已步入了圖像時代，觀眾對于奇觀化圖像的接受能力遠超過對文字與其他形式敘事的接受能力，視覺系電影對于觀眾的吸引力也呈平穩而持續的增長趨勢當中，這從如今院線上映的商業大片就可見一斑。然而，觀眾在長時間的圖像審美活動中，也產生了審美疲勞，單純而沒有內涵的圖像也無法滿足觀眾日益提升的審美情趣。于是，觀眾對于情感飽滿的電影有著越來越強大的審美需求。

動畫電影《尋夢環游記》表面上是用墨西哥文化構建視覺空間，用參與敘事的原創音樂構建聽覺空間，但實際上無論是視覺空間還是聽覺空間，其創作的核心主旨都是情感書寫。《尋夢環游記》的情感表述是辯證的、單純的，雖然是從兒童米格的視角出發，卻值得成人去思考和反思。影片辯證地討論了個人理想與親情、愛情的關系，多重視角地解讀了人類生命中的情感取舍。

米格的家族禁忌是音樂，家中禁止播放音樂，甚至連音樂這個字眼提都不能提，高祖母認為音樂是破壞家庭和睦的罪魁禍首，于是一代代作為家訓傳了下來。然而，米格天生熱愛音樂，小小年紀就已經表現出極高的音樂天賦，對音樂也有著無法克制的熱忱。但是他的夢想卻與家庭不可協調，他的音樂夢想也是不會被家人理解和支持的。米格的情況似乎與高祖父埃克托相類似，當時為了追求音樂夢想，他不得不離開家庭，離開自己的愛人和幼小的女兒，與德拉庫斯共同經營音樂事業。而背井離鄉的埃克托最終認識到，自己愛音樂，但是更愛家人，家人對自己更重要。但就在他想要回歸家庭的時，卻被好友德拉庫斯謀殺，掠奪了他的音樂成果，德拉庫斯所獲得的音樂成就本應屬于埃克托。從米格到埃克托，理想與家庭都被辯證地討論著，是否應當為了追求夢想而徹底地背離家庭，或者說個人理想的極致追求是否與家庭充滿矛盾，這些都是米格和埃克托追求理想過程中遇到的難題。然而，影片最終將主題與敘事重點落在了米格拯救高祖父埃克托上面，為了能夠讓高祖父埃克托繼續留在亡靈世界，他寧愿犧牲自己的音樂理想，米格最終感受到家人的情感與溫暖要比音樂夢想帶給他的成就感和溫暖更大。

因此，《尋夢環游記》更像是一出追尋情感的少年冒險，少年米格在追尋音樂夢想的過程中，反而感受到了家人之間的高于一切的情感，也終于懂得什么對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四、結 語

皮克斯動畫《尋夢環游記》成功地以情感為軸心，打造了充滿墨西哥文化風采的視覺空間，以及飽含情感的聽覺空間(音樂空間)，真正做到了全方位地給予觀眾視聽享受。《尋夢環游記》不僅表述了好萊塢動畫電影中常見的個人主義與夢想主題，更進一步探討了墨西哥文化背景下的關于家庭的愛的主題。米格對于音樂的熱愛和追尋，高祖父埃克托對家人的愛與虧欠，高祖母對埃克托的因愛生恨，以及米格奶奶為了家庭和睦做出的看似破格的夸張舉動，都令觀眾深切地感受到了影片各個部分共同構建起的情感空間。尤其是《尋夢環游記》在音樂敘事方面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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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

成為貫穿影片始終的線索，真正做到了用音樂講故事，用音樂訴說情感，

Remember

Me

所蘊含的豐富的情感內涵也是近年來商業電影中罕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