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復仇者聯(lián)盟》看漫威類型化敘事轉變

楊 超 劉 琪

(上饒師范學院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江西 上饒 334000)

從類型理論研究角度而言，類型本身就是在穩(wěn)固與突破中建構的開放系統(tǒng)。所謂的類型電影，應該是一個集合概念，梭羅門在《電影的觀念》一書中，將“樣式”一詞現譯為“類型”。類型電影產生于好萊塢，一般劃分為喜劇片、西部片、音樂片、警匪片等。每一種類型片都有其特有的敘事模式。類型化電影雖因其“故事情節(jié)套路化、藝術手法模式化”而廣受詬病，但是作為商業(yè)電影，這種類型化的方式最大限度地保證了商業(yè)運轉。

1978年，DC漫畫(以下簡稱DC)改編的超級英雄電影《超人》，開啟了超級英雄電影的紀元。相比競爭對手DC，漫威影業(yè)進入電影行業(yè)晚了40年。DC的超級英雄電影珠玉在前，且有十分成熟的類型化敘事模式和穩(wěn)固的受眾群體。研究漫威如何把握后發(fā)優(yōu)勢，找到并不斷調整自身的類型化敘事方式，對于研究超級英雄類型電影敘事特征有著重要價值，于中國本土的超級英雄電影發(fā)展也有著重要借鑒意義。

以《復仇者聯(lián)盟》系列為代表的漫威電影，其發(fā)展經歷了多個階段。

一、漫威電影的發(fā)展歷程與演變

(一)第一階段：類型的確立

如果說1978年的《超人》作為第一部超級英雄電影，只是融合了動作、漫畫、冒險的科幻片，那么經過30年發(fā)展，到2008年漫威的第一部電影《鋼鐵俠》上映時，超級英雄電影早已成為風靡全球的類型片。漫威的這部破局之作有后發(fā)優(yōu)勢，因為DC的超級英雄系列給漫威提供了可復制的成功類型樣本。在這一階段，漫威推出了《鋼鐵俠》《無敵浩克》《鋼鐵俠2》《雷神》《美國隊長》等超級英雄影片，掀起了一股漫威電影的熱潮。伴隨上升的票房而來的，是觀眾對于電影模板套路化的詬病。這種“正義與邪惡”母題下，以“拯救”與“懲罰”為主題的類型程式，雖然確實行之有效，但也讓人感受不到新的刺激。

(二)第二階段：類型的轉變

面對觀眾對傳統(tǒng)超級英雄電影的審美疲勞，漫威的超級英雄電影開始了演變，其策略是增加超級英雄的交互。《復仇者聯(lián)盟》與《復仇者聯(lián)盟2》就是這個階段重要的標志。如果說之前的單個英雄人物主題電影就如宇宙中各自運轉的星球，偶有光輝相互映襯，那么從《復仇者聯(lián)盟》系列開始，漫威宇宙已經開始并完成了初步的布局。在《復仇者聯(lián)盟》中，鋼鐵俠、美國隊長、雷神等超級英雄開始協(xié)同作戰(zhàn)。雖然仍舊采用三幕式的戲劇性結構，仍是二元對立的價值觀，但一部電影里諸多英雄性格的碰撞，增加了影片的敘事張力，看到這些英雄攜手拯救世界，更是增強了觀眾的獵奇性審美滿足，強化了影片的“大眾夢幻”功能。

(三)第三階段：類型的創(chuàng)新

《復仇者聯(lián)盟》前兩部電影，確實讓漫威打開了一個全新的局面。DC也在之后推出了《正義聯(lián)盟》，兩家公司的超級英雄電影都開始構建各自的超級宇宙。在短暫的新鮮感過后，漫威迎來的是觀眾對老套故事框架和價值二元對立更深的厭倦。但超級英雄電影投資巨大，任何思慮不周的變動都可能造成巨額的經濟損失，超級英雄類型電影的創(chuàng)新必須在一個成熟的商業(yè)框架內進行。在類型邊界穩(wěn)定的前提下，漫威在影片《復仇者聯(lián)盟3》中，從敘事結構到人物塑造，做了諸多新嘗試。這部被稱作“布局十年，巔峰一役”的影片，不再是三幕式的影片結構，影片從開始到最后都是反派占壓倒性優(yōu)勢，這在超級英雄類型化敘事中極為少見。反派人物不再臉譜化，影片結尾也是泰坦星與地球雙線并行的結構，給觀眾帶來了前所未有的觀看感受。

二、漫威類型構架下的敘事特點解讀

(一)個人主義的價值理念

漫威超級英雄類型電影能夠風靡全球，在于其普世價值。而這種普世價值的核心，即個人主義的價值理念。個人主義也是美國文化的內核所在。這種個人主義當中所蘊含的獨立奮斗，堅持不懈的理念，是絕大多數好萊塢電影精神內核。當災難來臨時，人們相信超級英雄能夠拯救世界，擊敗邪惡，維護世界原有的秩序。

這種個人主義價值理念當中還融合了保守主義。保守主義是美國人民心中所固有的觀念，它一直強調對舊有秩序的守護。超級英雄所具有的社會責任感，也是對現有社會秩序的精神堅守。這種充滿著美國精神優(yōu)越感的保守主義，在漫威超級英雄電影中被充分應用。

主角們對個人主義價值理念堅守，是漫威塑造經典人物形象的核心手段。漫威超級英雄作為個人主義價值觀的守護者，在與對立的價值觀產生激烈碰撞時，掩蓋了角色自身的性格缺陷，滿足了觀眾的“大眾夢幻”與情緒宣泄需求。

(二)二元對立的沖突模式

二元對立是漫威超級英雄電影制造矛盾沖突的主要方式。在《復仇者聯(lián)盟》系列電影中，超級英雄有其特定的價值系統(tǒng)和人物符號。他們雖然性格各異，但都在“必須守護現有的社會秩序”這點上達成共識。而作為對立面的反派英雄，常常容易臉譜化。他們往往是為了一己私欲，想要打破現有秩序，從而與復仇者聯(lián)盟集體產生了沖突。

二元對立的沖突模式是漫威類型影片戲劇沖突建構的基礎。二元價值觀對立作為漫威影片的核心沖突，通常會引出影片兩個遞進的關鍵情節(jié)點，并主導貫穿整個影片。超級英雄的個人主義價值觀念，也正是基于這種“正邪對抗”的二元沖突模式得以彰顯。而超級英雄間的性格矛盾，或者某些英雄不被主流社會接受，都只是基于二元對立的沖突下，為推進故事而設計。如浩克與地球人之間的嫌隙，美國隊長與神盾局的矛盾，美國隊長與鋼鐵俠之間的沖突，這些不是二元價值觀對立，但這些沖突摩擦塑造了各個英雄的個人魅力，也讓影片敘事更有張力。

二元對立的沖突模式是創(chuàng)作者在總結了大量觀眾觀影體驗后形成的。它是超級英雄電影能夠在全世界得到認可，并經久不衰的重要原因。雖然結局可預期，但在情節(jié)推進的過程當中，觀眾逐步地宣泄著自己的情感，并獲得一種獵奇性的審美滿足。當影片落幕，正義終究戰(zhàn)勝邪惡，觀眾的情緒也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刺激。

(三)因果推進式的敘事結構

因果推進式的敘事模式，是漫威超級英雄電影慣用的方式。這種線性敘事結構常以時間為線索，介紹矛盾的產生、激化以及解決。這種因果推進的方式看似程式化，但又非常適合超級英雄電影的主題。在超級英雄類型片中，主要的賣點是情節(jié)推進中的情緒宣泄功能。而這種宣泄功能，是由因果推進的敘事結構產生的。這種敘事結構，有著緊密的邏輯關系，它會吸引觀眾關注著劇情的進展。隨著矛盾雙方的對峙逐步升溫，到邪惡最終被戰(zhàn)勝，這一過程當中觀眾的情緒也得以釋放。

在漫威超級英雄類型電影當中，因果推進的敘事模式不僅用于各獨立影片中，還用于不同影片的相互連接。比如《雷神3》中，洛基去拿蘇爾特爾的皇冠時看了一眼空間寶石，暗示他偷走了空間寶石。《雷神3》當中的彩蛋表示他們的飛船遇到了滅霸。在《復仇者聯(lián)盟3》的開始，就干凈利落地交代了《雷神3》劇情之后的走向。諸如此類的因果連接打造了整個漫威電影宇宙的關聯(lián)性，讓劇本顯得精雕細琢，有理有據。

三、類型邊界的穩(wěn)定與敘事的轉變

(一)情節(jié)類型化與固有心理預期的打破

類型電影特征之一在于其情節(jié)的類型化。不管是哪家公司出品的超級英雄電影，只要是歸屬于超級英雄電影這個類型，故事都是超級英雄維護秩序并拯救世界。這種類型化的情節(jié)是遵循觀眾所熟知的套路與規(guī)則，也是超級英雄類型影片高度商業(yè)化的產物。

但是對程式化慣例的堅持并不意味著一成不變。漫威的超級英雄電影一直都在嘗試在陳規(guī)中對話，在熟知中創(chuàng)新。在《奇異博士》中引入帶有東方色彩的秘術，在《黑豹》中對于非洲文化元素的展現，都是適應著觀眾日益變化的文化審美需求。在《復仇者聯(lián)盟3》這部影片中，兩部前作劇情伏筆得到了揭曉，讓影片的劇情顯得匠心十足。反派人物“滅霸”去臉譜化，全片都呈現出壓倒性的優(yōu)勢。影片的結尾一半超級英雄死亡的結局，更是反超級英雄電影情節(jié)類型化的套路，讓很多觀眾在結尾都難以相信影片已結束。漫威電影的這些嘗試，都在穩(wěn)定類型框架的同時，增加了文化元素與敘事張力，不斷地打破觀眾固有心理預期。

(二)主題內核固守與三幕式結構改變

悉德·菲爾德在《電影劇本寫作基礎》一書中，將主題定義為“動作和人物”，也就是人物以戲劇化的方式做了什么事情。漫威的每一部超級英雄電影的主題內核是一致的，即超級英雄拯救世界。在固守這一主題內核的前提下，《復仇者聯(lián)盟》系列電影也在演變當中創(chuàng)新。《復仇者聯(lián)盟1》與《復仇者聯(lián)盟2》都是在這種類型程式下不斷重復，但是在《復仇者聯(lián)盟3》中，主題的呈現有了很大的改變，集中體現在敘事結構的變化上。

在傳統(tǒng)的漫威電影中，可以將電影分為建置、對抗、結局三部分。在這三個段落過渡承接時設計情節(jié)點1與情節(jié)點2，兩個情節(jié)點如兩個鉤子一樣鉤住影片的三個段落。這種敘事結構也被稱為三幕式結構。三幕式結構作為好萊塢一種基本的劇作方式，是嚴格與觀眾審美統(tǒng)一的。情節(jié)點的設計也是為了能將觀眾牢牢按在椅座上。但在電影《復仇者聯(lián)盟3》中，改變了傳統(tǒng)的三幕式的敘事結構，我們難以在故事當中分出建置、對抗與結局三個段落，也找不到明顯的情節(jié)點1與情節(jié)點2。故事結構當中未出現觀眾習慣看到的轉折，反派人物以絕對的優(yōu)勢獲得了勝利。影片的敘事張力不是來自于三幕結構的起承轉合，而是來自于影片內部緊密的邏輯關系以及與其他漫威電影之間的關聯(lián)。這種劇作方式的轉變，給觀眾帶來了全新的觀影體驗。

(三)因果推進的結構與多線敘事并行

漫威電影的敘事常采用因果推進的結構，就算在影片的某個時段出現了多線敘事，也會在影片接近尾聲時并線：主角們與反派進行終極一戰(zhàn)，并最終獲得勝利。在《復仇者聯(lián)盟1》與《復仇者聯(lián)盟2》中的因果推進結構，也都是采用這種單線敘事的方式為主，穿插多線的方式。

而在電影《復仇者聯(lián)盟3》中，影片開始到結束都采用多線敘事并行的方式。將20多個英雄恰當地安排在各自的支線上，每個英雄都有屬于自己的英雄時刻。更特別的是，漫威一改由主角尋找反派，后將其擊敗的套路，在《復仇者聯(lián)盟3》中，由反派滅霸的行為串聯(lián)起整個故事。在影片的結尾，這些敘事支線也并沒有匯成單線，最終形成了泰坦星與地球上的兩個結局。

在《復仇者聯(lián)盟3》之前，漫威影片的類型化敘事當中從未出現多線敘事貫穿全片的先例。這也是因為多線敘事容易將劇情分散，不利于觀眾在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情節(jié)中宣泄情緒。在《復仇者聯(lián)盟3》中，采用多線敘事方式，固然有英雄人數過多，單線中難以安排的原因。但采用多線的方式，也確實為影片開拓了更為宏大的格局。通過《復仇者聯(lián)盟3》，我們能看到漫威電影類型化敘事的轉變，以及漫威打造超級英雄電影宇宙格局的野心。

綜上，漫威超級英雄電影經過了十年的發(fā)展，已經形成了相當成熟的類型敘事模式。隨著電影全球化的加速，不同時代下觀眾審美偏好發(fā)生著變化，這也要求漫威在類型化敘事邊界穩(wěn)固的同時，不斷地嘗試演變與創(chuàng)新。

刻板的類型化敘事框架確實需要突破，但是需要在大眾的審美與類型框架下找到平衡。《復仇者聯(lián)盟》三部曲正體現了漫威如何以類型為界點，做到穩(wěn)定與創(chuàng)新之間的平衡。在保有超級英雄電影心靈慰藉功能的同時，也能適應觀眾文化審美的改變，逐步讓觀眾深入漫威建構的電影宇宙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