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電影導演奧里奧爾·保羅的敘事策略

鄒小弈 王月恒

(成都大學，四川 成都 610106)

2012年，西班牙導演、編劇奧里奧爾·保羅憑借驚悚懸疑電影《女尸謎案》獲得了第27屆西班牙戈雅獎最佳新人導演獎。這部鬼氣森森的懸疑電影，為奧里奧爾·保羅贏得了良好的口碑。時隔5年，奧里奧爾·保羅又為國內觀眾奉上了另一部懸疑力作——《看不見的客人》(2016)。

《女尸謎案》與《看不見的客人》都以“復仇”為主題，無論情節設定還是敘事手法，這兩部影片都充分展現了奧里奧爾·保羅的導演特色與敘事風格。如果說，《女尸謎案》的拍攝技巧尚顯稚嫩、情節安排略嫌生硬的話，《看不見的客人》所展現的敘事策略則成熟許多。因此，本文主要以《看不見的客人》為例，從時間、空間、視角、結構四個角度，對導演奧里奧爾·保羅的敘事策略進行分析。

一、時間：令人窒息的180分鐘

顧名思義，懸疑電影是利用電影情節引發懸念、拋出問題，帶來強烈的緊張感與焦慮感，促使觀眾在觀影過程中不斷思考、推理的電影類型。因此，懸疑電影中勢必存在大量亟待解決、分析的懸念與問題，雖然其他類型電影中也存在懸念，但懸疑電影中的懸念與問題往往是自始至終存在的，是整部電影敘事結構的核心所在，是最重要的敘事手段之一。除此之外，時間與空間對于懸疑電影來說，也是非常重要的元素，“空間”為敘事打下基礎，而“時間”則豐富了敘事技巧，二者相結合，常常能產生令人驚艷的效果。

《看不見的客人》中，奧里奧爾·保羅采取了打亂時空的敘事策略，整個故事存在兩段并列的時間次序，第一段時間次序為正敘，是男主角與辯護律師的對話；另一段時間次序為倒敘，是二人對話過程中男主人公的回憶和律師的推理。

兩段時間次序都充滿了緊張和壓迫感，奧里奧爾·保羅在電影的開篇就給出了時間限定：180分鐘后，年輕有為的企業家艾德里安就會因一起謀殺案而上庭辯護，在這之前，他必須將一切與案件有關的細節講述給自己的辯護律師——弗吉尼亞，一位30年從無敗績的金牌女律師。

警方指控艾德里安在酒店房間中謀殺了自己的情人——攝影師勞拉。艾德里安自然否定了這一指控，但是他拿不出任何證據能證明自己的無辜。不僅如此，無論是警方，還是辯護律師弗吉尼亞，都不相信艾德里安的清白。在弗吉尼亞咄咄逼人的質問中，一個又一個問題相繼拋出，令觀眾迅速陷入思考之中，想通過自己的分析找出這起“密室殺人案”背后的真兇。

此時，桌上的計時碼表作為代表“時間”的重要符碼，在鏡頭中反復出現。

弗吉尼亞屢次提示艾德里安，“我們浪費了整整10分鐘在毫無意義的爭執上”“你的時間不多”，有限的時間帶來了強烈的壓迫感與窒息感，在逼迫艾德里安說出一切細節的同時，也讓觀眾繃緊神經，努力在電影呈現出來的細節之中尋找答案。而在影片的最后，觀眾才知道“弗吉尼亞”反復強調“時間”的深層含義——她并非真正的金牌律師弗吉尼亞，而是假扮成律師的另一起謀殺案受害者的母親，她必須在真正的弗吉尼亞到來之前完成所有針對艾德里安的質詢，以揭穿愛子死亡的真相，將兇手艾德里安繩之以法。

除了正敘時間次序中存在的緊迫感外，奧里奧爾·保羅在倒敘時間次序的回憶情節中安排了同樣緊迫的時間限制。時間次序層層遞進，時間限制逐步加強，在不斷提高緊張感的同時，推進了劇情的發展。

艾德里安和情人勞拉在別墅中約會，由于起床晚了，他不得不抓緊時間趕回妻子身邊→擔心時間來不及，艾德里安選擇開車逆行走小路→小路狹窄，艾德里安與勞拉爭執時分神，不小心發生了車禍，與另一輛車相撞→兩個人面對那輛車上死去的司機“尸體”手足無措，這時，另一輛車開上了小路→艾德里安與勞拉迅速偽造了車禍現場，騙走了路人→艾德里安去處理那輛車和司機“尸體”→另一邊，急于擺脫這一切回歸正常生活的勞拉，選擇接受路過老人的幫助，去他家里修車→誰知熱心的老夫妻竟然是死亡司機的父母，勞拉驚恐萬分之時，放在她口袋里的司機的手機被老人撥通，鈴聲響起……

一環扣一環的情節中，“時間”是始終懸在艾德里安和勞拉頭頂隨時都會斬落的鍘刀，他們沒有時間思考，也沒有時間分析，只能按照性格和本能行事，直到一步步走入萬劫不復的境地。這令觀眾產生了一種置身事外卻能縱觀全局的優越感和滿足感，與緊迫感和焦慮感相互雜糅，激化了受眾觀影時的心理沖擊，令影片扣人心弦。

二、空間：密室中的謀殺與博弈

空間設定是懸疑電影敘事的基礎，合理的空間安排可以增加懸疑電影的推理難度。如果說，“時間”限制是奧里奧爾·保羅重要的敘事技巧，“空間”便是奧里奧爾·保羅精心設置的“撒手锏”。

在偵破類懸疑小說中，“密室”是經常出現的重要“空間”形式，“密室殺人案”是長盛不衰的故事素材。《看不見的客人》中，“勞拉之死”看起來是典型的“密室殺人案”，也是劇情中重要的懸疑之一——“究竟是誰殺死了勞拉？”

這是電影中的第一重“密室”，相對狹小的空間，令兩個人的沖突充滿張力，無可回避的封閉環境，迫在眉睫的時間限制，使所有沖突必須立刻得到解決，而室內的兩個人對彼此并不信任。弗吉尼亞不相信艾德里安的證詞，而艾德里安不相信弗吉尼亞的能力，兩個人之間的激烈博弈，讓劇情更為精彩。

首先，弗吉尼亞必須確定艾德里安與勞拉的死并無關系，但艾德里安根本拿不出任何證據。勞拉在酒店的房間里遇襲死去時，房間里只有她和艾德里安兩個人，此時，房門的防盜鏈是掛著的，外人無法進入，酒店的窗戶不能從房間內部打開，所以屋子里的人也無法出去。艾德里安堅持說自己先于勞拉遭到襲擊，因此沒有看到殺害勞拉的兇手。在這種情況下，除非弗吉尼亞能憑空變出一個殺手，否則根本沒法解釋勞拉的死因。

此時，弗吉尼亞拿出了她的“證據”——一張報紙，報紙上是關于年輕男子丹尼爾失蹤的報道。這時，又一個疑問被拋出了，丹尼爾是誰？他的失蹤與勞拉之死有什么關系？

劇情被反轉，更多的疑問來了，艾德里安為什么撒謊？他在隱瞞什么？他究竟撒了多少謊？他所描述的事實究竟有多少真實性？

正是對“時間”和“空間”的巧妙安排，讓我們看到了奧里奧爾·保羅獨具匠心的敘事策略，他所構建的由謊言組成的畸變的時空，使整個故事充滿了不確定性和新鮮感，故事一再反轉，謊言一再被揭穿，觀眾必須如同剝絲抽繭一般，探尋紛繁復雜的線索背后那個被隱藏起來的真相。

三、視角：兩個描述者的雙重視角

敘事視角對于懸疑電影來說至關重要，其取決于電影導演的敘事邏輯，決定了觀眾是以“全知”還是“未知”的狀態解讀電影劇情。不同的導演，敘事策略與導演風格差異較大，敘事視角呈現多元狀態。

奧里奧爾·保羅在《看不見的客人》中采取了雙重視角的敘事策略，男主角艾德里安和辯護律師弗吉尼亞的視角交替呈現，打破固定的視角模式，帶給觀眾耳目一新的觀影感受。而兩位主角的視角既非“未知”，也非“全知”，而是“已知”，這一設定充滿了趣味性，最大限度地提高了觀影的樂趣。

在觀看這部影片的過程中，觀眾處于“未知”狀態，對于發生了什么事件以及事件如何發生、怎樣解決，始終充滿了好奇與探究。而男主角艾德里安與辯護律師弗吉尼亞則處于“已知”狀態，他們分別對事件的一部分真相“已知”，但出于種種目的，隱瞞了部分真相，呈現在觀眾眼中的所謂的“事實”，是被掩飾過的虛假的“真實事件”。整個事件一直深藏在迷霧之中，觀眾無法確定“事實”的全貌，只能透過蛛絲馬跡分析事件中的真實部分與虛假部分，以期得出“結論”。

然而，每當觀眾覺得自己已經得出“結論”的時候，隨著敘事視角的轉換，一直在進行心理博弈的艾德里安與弗吉尼亞不斷拋出更多的真實細節，“事實”逐漸浮現，觀眾的“結論”被推翻，根據已知線索，再一次陷入思考之中。疑問不斷，思考不斷，電影的懸疑性被發揮到了極致。

艾德里安與“弗吉尼亞”的心理博弈是整部電影敘事邏輯的核心，將敘事結構完美地銜接在一起。每一次敘事視角的轉換，都帶來劇情的反轉，由于兩位主角的視角并非“全知”，他們各自都有“未知”的事實，所以他們也在不斷地緊張思考，調整自己的判斷，通過各自的分析達成最終的目的。

四、結構：塑造—打破—塑造

隨著電影正敘時間線的推進，每當艾德里安給出一種解釋，講述一段所謂的“事實”，很快就會被“弗吉尼亞”推翻，虛構的“真相”被一再打破，再由“弗吉尼亞”重新塑造。但是出于刻意隱瞞和部分事實“未知”，“弗吉尼亞”給出的答案只能極力接近事實，而并非完美還原，這就需要觀眾充分調動自己的思考，替劇中人物分析事實真相。

奧里奧爾·保羅對于敘事結構的安排，打破了傳統的敘事模式，將完整的故事分割為數段視角不同卻能彼此對照的敘事板塊，再加上空間與時間的非常規設置，帶給觀眾異乎尋常的審美感受。在敘事過程中，促使觀眾不斷尋找真相，參與到劇情之中，更深入地理解電影內涵，并重新解讀、架構。

影片中，艾德里安為自己塑造的虛假表象被“弗吉尼亞”一寸寸揭開，露出了其骯臟卑劣的真實靈魂。種種反差，十分震撼，因此，影片結束后，觀眾對于劇情的探討和爭論依然在繼續，這正是導演敘事策略成功的體現。

五、結 語

綜上所述，《看不見的客人》如同一盒被孩子丟得到處都是的拼圖，觀眾在將拼圖重新拼湊完整之前，無法得知拼圖的圖案，甚至不知道拼圖是否完整。解讀電影謎題的過程，是拼湊拼圖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觀眾需要不斷尋找、撿拾角落里的拼圖，將它們放置在恰當的位置上。好奇心是所有人類共有的特性，拼圖的懸念與未知正是懸疑電影的魅力所在。

奧里奧爾·保羅通過他所執導的影片，傳遞了電影永恒的“人性”主題和獨具風格的解讀。你永遠也無法揣測，人性之下的“惡”有多深重，就如你永遠也無法想象，父母對于子女的“愛”有多深沉。人的一生，會說出無數的謊言，但是這些謊言的本質截然不同，所帶來的后果也大相徑庭。

《看不見的客人》就是這樣一部懸疑電影，關于愛、謊言與救贖。正如影片中所說的那樣，“沒有痛苦，就沒有拯救”。奧里奧爾·保羅通過他所擅長的“反轉”敘事，層層鋪墊，娓娓道來，為我們講述了這個故事，或許故事本身并不完美，有瑕疵、有爭議，但是不容否認，這是一個精彩的故事，也是一部優秀的懸疑電影，因為它在某些時刻，觸動了我們的靈魂。

注釋：

① 《看不見的客人》于2016年9月23日在美國(奇幻電影節)上映，西班牙上映時間為2017年1月6日，中國上映時間為2017年9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