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明利
(鄭州工程技術學院 音樂舞蹈學院,河南 鄭州 450044)
歌舞片早已過了鼎盛時期,時至今日只能成為好萊塢每年豐富類型電影、制造市場多元化的工具。雖然21世紀是關于視覺藝術的時代,而歌舞片的類型又并不與追求視覺藝術的電影相悖,但是歌舞片依舊抵抗不過崛起中的科幻電影的巨大的視覺震撼與吸引力。觀眾對于視覺奇觀的渴求愈加強烈,但隨之而來的是觀眾視覺審美能力的提高,以及對奇觀視覺的審美疲勞。科幻電影只能不斷用最先進的數字技術手段制造驚世駭俗的視覺意象,抑或是從硬科幻與軟科幻的類型上入手,給觀眾制造傳統科幻電影不曾提供的審美體驗。
第74屆金球獎音樂喜劇類最佳影片《愛樂之城》(La
La
Land
)在中國內地獲取了高額票房,成為2017年討論度最高的票房黑馬。該片無論從視覺藝術上,抑或是從敘事藝術上都做到了極大限度的權衡。《愛樂之城》的成功標志著觀眾審美趣味的轉變,科幻電影的簡單直接的審美形態已顯疲態,新世紀的電影美學正朝著新的方向發展。本文從電影《愛樂之城》的美學特征著手,進一步研究該片取得票房和口碑成功的原因。好萊塢歌舞片類型由來已久,世界上第一部歌舞片可以追溯至20世紀20年代,第一部有聲電影《爵士歌王》的問世標志著歌舞片類型的誕生,也有人認為世界上第一部歌舞片是1929年由米高梅推出的電影《百老匯的旋律》。歌舞片這一類型片似乎本身就與電影藝術的基本形態有著高度的契合性,或者說電影藝術的巨大魅力能夠通過歌舞片淋漓盡致地展現在觀眾面前。于是,在第一部歌舞片問世之后,好萊塢接連不斷推出了一系列經典的歌舞片,如著名的《綠野仙蹤》《四十二號街》和《西區故事》《音樂之聲》等。觀眾驚訝于歌舞片帶來的全新的視覺與聽覺享受,以及歌舞片營造的歡樂的氛圍極具感染力,甚至會讓人不由自主地跟著演員一起律動。歌舞片的龐大的感染力以及帶給觀眾的新鮮感,直接推動了好萊塢歌舞片的進一步發展。
但是輝煌的歌舞片在20世紀70年代開始萎縮,直至20世紀90年代逐漸被崛起的科幻片、動作片等強調視覺奇觀的類型電影取代市場上的位置,歌舞片的類型并未跟得上時代的發展與文化的嬗變。雖然巴茲·魯赫曼在2001年執導的《紅磨坊》也獲得了不少掌聲與認可,贏得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藝術指導和最佳服裝設計獎,但也無法令歌舞片這一類型重新獲得往日榮光。所以,從本世紀初開始,歌舞片依舊只能是以絕對配角的形式出現在好萊塢每年的拍片計劃當中,成為多元化市場的點綴。
由達米恩·查澤雷執導的電影《愛樂之城》重新把好萊塢歌舞片拉回到觀眾的視野中,意外收獲了巨大的成功,僅在中國內地就收獲了2.48億人民幣票房,已經是取得了好萊塢歌舞片在中國內地的絕佳成績,同時也獲得了觀眾的高度認可。《愛樂之城》如傳統好萊塢歌舞片一樣“談情說愛”,即用歌舞片的形式包裝了一個愛情故事。影片既保留了好萊塢傳統歌舞片的形式,同時又將現代的審美融入創作當中,使影片即便是在一個懷舊的氛圍當中,又不是時髦的現代審美趣味。
當我們放眼望去,《愛樂之城》更像是一場情緒化的詩意創作,更多的時候展現米婭和塞巴斯蒂安在追求夢想的路上彷徨、失落、無助、憤怒等內心情緒,導演達米恩·查澤雷將人物的內心情緒外化為豐富的視覺形態,亦真亦幻地表現著他們追求夢想的過程。于是,達米恩·查澤雷在繼承了傳統好萊塢歌舞片類型特征的同時,也試圖將其延展出新的藝術形態,以滿足觀眾變化中的審美趣味,以及進一步發展與豐富新世紀歌舞片的類型化特征。因此,在《愛樂之城》中的歌舞段落不僅是營造視聽效果的方式,歌舞形式進一步參與到敘事當中,人物透過歌舞直抒胸臆,并推動劇情的進一步發展。外在的表現即為,歌舞段落并不突兀,與人物的情緒表達與故事內容完整地融合在了一起,呈現出酣暢淋漓的視聽享受。
好萊塢歌舞片離不開美國文化的規約,通常展現的依然是主角對美國夢的追尋。美國夢作為好萊塢電影的堅實內核,在各個類型電影中都有所體現與凸顯。米高梅公司在1952年推出的經典歌舞片《雨中曲》當中,在這個詼諧幽默、狀況百出的故事中,既有一見鐘情的愛情,同時也有聲音甜美、才藝俱佳的凱西不斷追尋的美國夢。美國夢是他人對于自身能力的認可,是自己憑借自己的能力獲得的成功。在巴茲·魯赫曼執導的《紅磨坊》中依然如此,即便是故事發生地在法國巴黎,出生于中產階級家庭的克里斯蒂安追求的成功依舊是美國夢,只不過他與當紅舞女薩汀的愛情注定以悲劇收場,這也與好萊塢歌舞片通常表現的內容相一致。夢想與愛情,這兩個主題的比對表現是歌舞片永恒的表現主題,無論是《雨中曲》《紅磨坊》還是《芝加哥》都是如此,人們在追求夢想的過程中的迷惘,以及經歷愛情的彷徨,夢想與愛情之間的矛盾沖突,都是推動好萊塢歌舞片敘事的主要動力之一。
電影《愛樂之城》有著同《雨中曲》相似的人物設定,塞巴斯蒂安有著炙熱的音樂夢想——想經營一家屬于自己的傳統爵士樂俱樂部,而米婭有著演員夢想——希望能夠為成為一名出色的女演員兼編劇,二人都距離成功很遙遠,在追求夢想的路上、在彼此生活的低潮期不期而遇。正如影片《愛樂之城》的英文電影名一樣,La La Land代表著好萊塢專有的不切實際的追求夢想的氛圍,米婭和塞巴斯蒂安都在不切實際的追求夢想的過程中:米婭是一名餐廳女招待,經常翹班參加試鏡,又屢屢失敗受挫;塞巴斯蒂安是一名爵士樂鋼琴家,為了生計而不得不在一家餐廳演奏自己不喜歡的音樂,希望有朝一日能夠經營自己的爵士樂俱樂部。影片中表現的二人的夢想似乎都遙不可及,在失敗的陰影中二人不斷徘徊,唯有二人之間迸發的愛情火花將二人的夢想照耀得絢爛奪目。
但是,影片《愛樂之城》深刻探討了夢想與愛情之間的矛盾關系。在天使之城洛杉磯(LA),似乎人人都有不切實際的藝術夢,米婭和塞巴斯蒂安同樣如此。愛情是否能夠將彼此拯救,抑或是愛情只是他們在尋夢過程中出現的不切實際的幻覺,是一劑沖刺追逐夢想的安慰劑,是影片向觀眾拋出的疑問。二人的愛情在一開始是美好的,但是因為各自的夢想而產生的不可調和的矛盾消磨著彼此的情感,最終還是沒能令二人走到一起。在影片結尾處充滿憂傷的情節段落中,米婭和丈夫偶然走進了塞巴斯蒂安經營的爵士樂俱樂部,毫無疑問二人都各自實現了各自的夢想,但是當二人的目光彼此交錯時,觀眾依舊能夠感受到其中炙熱的火花,但是夢想在二人心中才是第一位的,愛情不是。影片《愛樂之城》無疑是表現了米婭和塞巴斯蒂安之間愛情美好一面的同時,也表現了人們追逐美國夢過程中的狼狽與決絕,無法界定實現美國夢的他們究竟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
歌舞片是幾乎與有聲電影同時誕生的,在誕生之初,歌舞片就是以輕松愉快的形式呈現,是電影藝術娛樂屬性的最佳體現。音樂和舞蹈是歌舞片的靈魂,大量的音樂和舞蹈構成了歌舞片的基本“藝術骨骼”。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歌舞片也代表了音樂藝術在現實中取得的一定成就,于是才能投射到電影藝術當中,得到如此完整的呈現。
電影《愛樂之城》全片有很多處是向經典電影致敬的情節,曾經輝煌無比的歌舞片黃金時代是該片創作的靈感源泉。但是,令該片成功的并非觀眾似曾相識的致敬情節,導演達米恩·查澤雷幾乎完美地在視覺藝術與聽覺藝術之間找到了平衡,視覺影像內容與主人公的心境以及故事情節都有高度的關聯和契合,而通常在歌舞片中作為活躍氣氛功能出現的歌舞段落,在《愛樂之城》中則承擔著相當大的敘事功能,故事背景、故事發展、人物心境,甚至是環境元素都可以透過歌舞場景中的歌詞得以表現。導演達米恩·查澤雷將視覺與聽覺高度融合在一起,給觀眾制造了一場奢華的視聽盛宴,也對于傳統歌舞片的視聽藝術做出了審美革新與發展。
電影開篇使用了一個長鏡頭展現了洛杉磯高架橋上的交通堵塞,當人們戲劇化地從車內鉆出,釋放自我地共同演唱著一曲Another
Day
of
Sun
,酣暢淋漓地訴說著關于洛杉磯、關于夢想的一切。導演達米恩·查澤雷借由歌詞,表述了小人物在追求夢想過程中的諸多面相,“They say we got to want it more, so I bang on every door and even when the answer’s no, and when my money’s running low.”直白地訴說了關于美國夢并非金錢,而是自己需要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并拼盡全力地執行到底。在眾人充滿快樂的歌唱和舞蹈中,觀眾得知影片是關于小人物在大城市逐夢的故事,Another
Day
of
Sun
將追逐夢想的人的樂觀向上、直面挫折的積極心態完美地表現了出來。無需人物的旁白或獨白,導演達米恩·查澤雷只需要通過一場收入長鏡頭的激情洋溢、活力四射的歌舞場景就將故事背景和主要基調交代清楚。達米恩·查澤雷對于視聽語言的嶄新運用也使觀眾眼前一亮。《愛樂之城》也和其他歌舞片一樣,將浪漫的幻想場景與真實場景相結合,制造出虛實結合的敘事氛圍,虛幻的往往是人物的心境,而對應的是冷酷的現實世界。在米婭試鏡失敗后,返回公寓的她失魂落魄,英格麗·褒曼的碩大海報幾乎填滿整個畫面,而米婭則在畫面的最下面,象征著米婭在夢想下承受著巨大的壓力。而米婭在室友的慫恿下穿上晚裝參加夜晚不眠不休的聚會時,一曲Someone
in
the
Crowd
訴盡了米婭在追夢路上無門的投機心理與失落心態,當她試鏡不成功后,輾轉各種聚會似乎成為一個有著演員夢的女孩的成功捷徑,有機會認識富有的人,或者是眼光獨到的編劇或導演。雖然這并不是米婭想要走的路,但是為了夢想依然值得試一試。影片主人公幾乎無須與他人對話,依靠著音樂的旋律以及歌詞,觀眾就能完整體會到米婭的心理狀態與故事發展的進程。毫無疑問,音樂在《愛樂之城》中與敘事融為一體,超越了音樂的簡單的娛樂功能。導演達米恩·查澤雷如此游刃有余地、流暢自然地運用歌舞場景,也代表著他對于視聽語言的革新。奧斯卡金像獎提名電影《愛樂之城》是新世紀以來歌舞片的成功代表,影片超越了傳統歌舞片所創造的藝術高度,導演達米恩·查澤雷用嶄新的視聽語言,吸納借鑒傳統歌舞片的創作精髓,并賦予歌舞片段以新的敘事功能和藝術價值,使影片呈現出不同尋常的藝術美學特征。《愛樂之城》成功之處絕非愛情悲劇的成功塑造,而是影片在視覺與聽覺上的高度統一,以及流暢自然融入敘事進程的歌舞場景,都使該片有了現代的審美趣味,令觀眾能夠深入領悟人物在追夢過程中的心態變化,從而對人物經歷產生共鳴,直接推動了影片在受眾群體中的好口碑。因此,歌舞片《愛樂之城》不僅補充了歌舞片在新時代的新的發展內容,也進一步補充了新世紀歌舞片的電影美學內容,同時具有審美價值與理論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