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瑞利
(重慶人文科技學院 藝術學院,重慶 401524)
毋庸置疑,“在由多種因素組成的社會文化環境之中,起根本作用的因素是在社會變革與傳統文化影響下的政治文化。就是說:若從大文化的視角來觀察電影,在近百年的中外電影史上,沒有哪個國家、哪段歷史時期的電影其生存與發展的文化環境,會像這時期的中國電影那樣,如此直接、如此強烈地受到政治的影響。”整體來講,20世紀40年代的中國,在政治文化上既有30年代的延續,更有著40年代獨特的進程,其顯為鮮明的節點則應在1945年。即,1945年以前,中國在政治上的主要格局是國民政府遷都重慶后的“大后方”語境下的國共統一戰線的全民抗戰;而1945年以后則是抗日戰爭取得勝利,國共和談失敗,中國開始解放戰爭,直到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中國進入新紀元。由此,作為一種重要的影視藝術,中國紀錄片在20世紀40年代也呈現出了其獨特的歷史敘述。
1937年,中國進入全面抗戰;1938年,國民政府完成西遷,重慶成為抗戰“大后方”。由此,至1945年抗日戰爭結束,中國電影雖然呈現出較為復雜、多樣的態勢,但國民黨政府的電影企業的創作始終是主導,其主要機構有“中電”“中制”。其中,“中電”(中央電影攝影場)隸屬于國民黨中央宣傳部,是國民黨的官方電影機構。抗戰爆發后,拍攝了一批表現抗日的紀錄片,如《盧溝橋事變》《活躍的西線》《西藏巡禮》等;“中制”(中國電影制片廠)直屬于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也是國民政府的官營電影機構,其在30年代比較有名的紀錄片有《抗戰特輯》《電影新聞》等,所拍攝的內容十分充實、豐富,生動、形象地反映了抗戰的意志、現狀和決心。其中,較為著名的有《民族萬歲》。該作品共九本,記錄了蒙、藏、回、苗、彝等各族人民支援抗戰的境況以及少數民族地區所獨有的風情地貌。
顯而易見,“紀錄影片在這個時候受到了全世界各國報道機構的重視,紀錄影片在戰爭中獲得了空前的地位,紀錄電影家們也已經習慣于接近權力中樞——紀錄片被看成是有力量、有重要意義的東西,它們大有要凌駕于故事片之上的趨勢——紀錄電影的觀眾增加到了一個龐大的數量,似乎所有的影劇院、部隊的宿營地、俱樂部、學校、圖書館、工廠都在放映紀錄電影”。尤以新聞紀錄片創作為首要,“因為這里邊有我們最真實的東西,反映出我們活生生的斗爭生活”,這也是在重慶1940年舉行的“中國電影的路線”研討會上關于新聞紀錄片探討時的有力聲音和表達。
1945年,抗戰勝利后,國民政府大搞“劫收”和“霸權”,壟斷電影企業。在電影業的經營形式上,除了官辦體系外還進一步加強民營制作;在作品形態方面,雖然出現了延續30年代新興電影文化運動的“進步電影”,如《一江春水向東流》《八千里路云和月》《萬家燈火》《烏鴉與麻雀》等,呈現出故事片創作的藝術高峰,但紀錄片創作式微、薄弱。“中電”“中制”也僅有《中國新聞》《國民大會》《中國新聞華北版》等少數紀錄影像作品,且多是反映國民黨的“主流意識”,宣傳教化國民黨的反動政策和思想等。
另外,西北影業公司(1935年閻錫山等在山西太原開辦)在這一時期也加強了進步力量,邀請陽翰笙(時任國民政府政治部三廳主任秘書)、瞿白音(進步電影、戲劇工作者)等電影從業者加入,拍攝制作《華北是我們的》(六本),頗受關注和具有一定的影響,也是唯一一部國統區出品的反映抗日根據地軍民戰斗和生活的影片。“《華北是我們的》盡管遭到國民黨反動派的阻撓和禁映,仍先后在重慶、成都、昆明、貴陽等地上映,給予了大后方群眾以重大鼓舞,發揮了一定的積極作用。1940年8月,影片由當時在香港的民族革命通訊社南分社重新編輯后,易名為《華北風云》,還在香港放映過。重新編輯過的影片已不及原片那樣鮮明,但仍受到香港愛國同胞們的熱烈歡迎。”
同時,1942年,“中教”(中華教育電影制片廠)建立,直屬于國民政府教育部,專門攝制社會教育和學校教育的影片,如科教片《水利發電》《常山》《瘧疾》等;風光片《三峽風光》《大足石刻》等;教學片《物理實驗》《化學實驗》等,也都可列入紀錄片范疇。
雖然20世紀30年代,共產黨已在國統區進行了大量的革命電影運動,但一般認為,共產黨領導下的人民電影事業始于1938年“延安電影團”的成立。而若以1945年為節點,40年代的社會語境里探討共產黨領導的地區的紀錄影像則可具體分為根據地和解放區。
共產黨領導的根據地,在多方的大力支持下,完成了多部長、短紀錄片及新聞片等的拍攝制作,其中,最為有力的是“延安電影團”。其攝制出品了《延安與八路軍》《生產與戰斗結合起來》《白求恩大夫》《中國共產黨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等多部影片。其中,《延安與八路軍》歷時兩年多的拍攝,最終完成于1940年。由袁牧之擔任編導、吳印咸等擔任攝影。其內容分為“延安”和“八路軍”兩個部分。在“延安”部分中,除了記錄了延安的自然風格和社會面貌,還拍攝了毛澤東及黨中央其他一些領導人的形象等;在“八路軍”部分,主要是對主要戰役和部隊生活的攝制,取得了過去紀錄片都沒有取得的成就,而拍攝過程也確實是極其艱險。在拍攝中,“插入敵后往往要經過好多道封鎖線,而且有敵人掃蕩頻繁,常常一口氣要跑幾十里,最多的一次跑了一百四十里。電影團有一次被敵人包圍,當時有袁牧之、李肅和我,幸虧部隊保護突圍出來”,參與影片拍攝的徐肖冰曾如是感嘆;《生產與戰斗結合起來》由錢筱璋任編輯,吳印咸、徐肖冰為攝影,貫徹落實《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的指示、方針和精神,為廣大人民群眾服務,全面記錄了八路軍在南泥灣開荒的情景,也由此被親切地稱為《南泥灣》。該片1943年首(公)映,受到高度歡迎和贊譽,并隨后放遍陜甘寧邊區,產生了較為顯明的宣傳、鼓舞功效,對中國紀錄片創作觀念和走向影響至深;《白求恩大夫》由吳印咸拍攝,主要講述加拿大共產黨員、國際主義戰士諾爾曼·白求恩在我國抗日根據地救死扶傷的感人事跡,是素材匯編式的“匯編片”;而影片《中國共產黨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則全程記錄了會議實況,成為彌足珍貴的一手歷史文獻資料。只是,隨著時局的不斷發展,1945年8月,延安電影團調整為“延安電影制片廠”。在解放戰爭期間,由于拍攝條件較為艱苦,設備也較為緊張,除了因攝影機損壞而導致中途停拍的《邊區勞動英雄》外,“延安電影制片廠”主要編制新聞紀錄影片,如《保衛延安和保衛陜甘寧邊區》《還我延安》等。而到了1947年,終還是因物資短缺致難以開展工作,宣告結束。
解放區這一時期的紀錄片創作空前地繁榮和發展,主要的創作主體除了上述提及到的延安電影制片廠,還有“東北電影制片廠”和“華北電影隊”。其中,東北電影制片廠是共產黨在接收“滿映”(“株式會社滿洲映畫協會”,1937年8月成立,主要目的是通過所攝制的影片來灌輸其軍國主義思想)的基礎上,于1946年建立起來的,袁牧之任廠長。東北電影制片廠雖然也有其他片種的拍攝和制作,比如《甕中捉鱉》(動畫片)、《預防鼠疫》(科教片)、《皇帝夢》(木偶片)等,但最注重的還是紀錄片的創作。其曾在建廠后就派出了專門的攝制人員到前線拍攝新聞紀錄影像,生產出了較為著名的作品《民主東北》(17輯)。該片內容充實、豐富,有影響力較大的戰役記錄,如遼沈戰役、平津戰役;有人民群眾和人民軍隊的血肉聯系;有東北解放后欣欣向榮的建設氣象;還有內蒙古的一些內容等。“《民主東北》分十六毫米和三十五毫米兩種,主要觀眾對象是部隊戰士和后方廣大人民。單是1948年一年,在東北解放區就有382個地方放映了《民主東北》一至七輯,1093場,觀眾達2374741人次。《民主東北》還注意向國外發行,第八輯就是專門為國外觀眾而編輯的國際版”;“華北電影隊”前身是1946年晉察冀根據地成立的晉察冀軍區政治部電影隊,1948年更名,汪洋任隊長。1949年,華北電影隊接收國民黨在北平的電影機構,又調整為“北平電影制片廠”。隨著華北解放戰爭形勢的發展,其隊伍也在不斷壯大,由最初的20多個人擴充到了百余人規模。主要拍攝有關華北解放的新聞素材和紀錄片,如代表作品《華北新聞》就包括《解放定縣》《正定大捷》《自衛戰爭新聞第一號》等,反映了華北地區廣大軍民的戰績和英雄業績,為解放區的電影事業的發展和繁榮做出了顯而易見的貢獻。而重組后的“北平電影制片廠”到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還拍攝有《百萬雄師下江南》《淮海大捷》《七一在北平》等紀錄片。
同時,1949年,針對依舊盤踞在西北、西南等地的國民黨軍隊的大追殲,拍攝有紀錄片《紅旗漫卷西風》《大西南凱歌》《解放西藏大軍行》等。華東野戰軍也較早地開始了新聞類紀錄片的拍攝工作,如,1945年,薛伯青拍攝《彭雪楓師長追悼會》;1946年,薛伯青又拍攝了《新四軍騎兵團》《新四軍的部隊生活》等影像。其中,《新四軍的部隊生活》在1946年7月的國共“調停”期間,被參加“軍事調停處執行小組”的共產黨的代表帶到南京,有力地反駁了反動派的造謠污蔑,發揮了很好的戰斗作用。
“文變染乎世情,興廢系乎時序”,文學是跟隨時代的,紀錄片作為影視藝術的一種重要形態亦如是。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中國處于較為動蕩的“戰爭”時局,且在動因上有著一定連續性和交叉性,都處于特殊的政治歷史文化的背景下,但又確可謂中國影視的一個黃金時期,這是時代的必然,源于復雜的歷史、政治格局,更是“戰爭文化”裹挾著的社會心理、審美訴求的高度統一,是歷史的鏡像,也還摻雜著拍攝條件、技術的客觀實際所限的無奈和演變。但在本質上,40年代中國紀錄片的興盛更與紀錄片這種藝術的精神相通,是紀錄片在體裁形式上對客觀、真實的記錄和還原而帶來的直接震撼,更是視聽綜合藝術審美下的共鳴和移情。由此,在20世紀40年代特殊的“戰爭”語境中,電影創作者強烈的時代責任和社會使命感、全國人民強大的凝聚力和愛國熱情在藝術審美上的心理朝向以及政治表達的急切主題需要等,在藝術創作上的最好釋放口必然是紀錄片這種影視藝術形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