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 眼

◎ [法]大衛·塞爾旺-施萊伯

直到我們遇到死亡之前，生命看起來都是永無止境的，我們也想一直這樣下去。我們似乎總有時間去找尋幸福，首先必須拿到學位，然后還清貸款，把孩子養大，然后退休……我們總是在為以后的幸福擔憂，把對生命本質的追求推遲到明天。

癌癥有時能夠治愈這種目光短淺的怪病，讓人不再猶豫。

在診斷結果出來之后的那幾周里，我一直有種奇怪的感覺，我的面前好像正緩緩升起一道面紗，漸漸模糊了我的視野。

一個星期天的中午，陽光灑滿了我們那個窄小的房間，我專注而安詳地看著安娜。她坐在地板上，咖啡桌的旁邊，正試著把一首法文詩翻譯成英文。第一次，我覺得安娜還是從前的那個安娜，我也不再困惑于是不是應該移情別戀。當她用頭倚著書本時，我只看見她那一綹柔順、垂直的長發，只看見她的手指溫柔而靈巧地移動著筆尖。我驚訝地發現，當她苦苦思索該如何用詞時，她那微微翹起的下巴是多么動人。突然之間，我看到了真實的她，沒有摻雜進一絲我自己的問題和困惑。她儀態萬千，令人動容。僅僅是見證到這一時刻，對我來說就是一種無上的榮耀了。

歐文·亞隆是斯坦福大學一位杰出的精神病學家，他著有《存在主義心理治療》一書，這是一本關于人在接近死亡時力量發生轉變的書。在書中，他引用了20世紀60年代早期一名參議員在得知自己身患癌癥之后隨即寫下的一封信：

“我的生活發生了巨變，我想這變化是不可逆轉的。剎那間，聲望、政治成就、經濟地位，這些問題都變得不重要了。

“在意識到自己患了癌癥的最初幾個小時里，我從沒有想過自己在參議院的職位，我的銀行賬戶或是自由世界的命運……自從診斷結果出來后，我和妻子再沒有吵過架。我以前常常怪她總是不從尾部而從頭部開始擠牙膏，怪她不能滿足我挑剔的胃口，怪她不征求我的意見就制定了客人名單，怪她花太多的時間去打扮。現在，要么是我對這些事情不再在意，要么就是這些事情看起來根本無足輕重……

“我對一些從前以為理所應當的事物開始心存感激——與朋友共進午餐；替妻子的愛貓穆菲特撓耳朵，聽它喵喵叫；晚上在床頭燈投射出的錐形亮光中安靜地讀書、看報；在冰箱里摸索一瓶橙汁或是一塊咖啡蛋糕。我頭一次覺得自己在盡情地享受生活。最終我意識到，我并不能長生不老，當我回憶所有關于自己的情景——愛慕虛榮時，精于人情世故時，或年少輕狂時，甚至在我身體最健康的時候，也是如此。這不禁令我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