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 非
有一天,我聽到中年人聊天,說買對一套房勝過得一回諾貝爾獎,失去機緣,每天咸菜泡飯,一生也還不了貸款。后面話的意思是:索性什么都不管,只要晚上有地方睡覺,吃光用光。這個“吃光用光”一下子讓我想起幾十年前的事來。
50年前我下鄉插隊,到村子的第一天晚上,生產隊長告訴我:“我們這里條件好,每年毛糧480斤,再加工分糧。”我不明白怎么會有那么多的糧食,每個月能吃40斤,這在南京可是鋼鐵廠等重體力工人的定量啊!我以為從此告別中學生每月定量31斤糧食的日子,成了農民,可以多吃幾斤糧食了。
不是那么回事!一小時后我就明白:毛糧指沒有加工的稻谷或麥子,稻谷碾過殼只剩下七成,麥子去了麩只剩下八成二。那時糧食畝產低,就這樣,還得起早貪黑地干,饑餓一直像噩夢一樣跟隨。然而,那時我從沒聽農民說過“吃光用光,身體健康”之類的話。從饑荒中熬過來的農民仍然省吃儉用,能吃上一碗白米飯就很滿足了。
直到1975年,糧食仍然是農民的心病。我在小學代課,工資27元一個月,農民很羨慕,學校的同事也認為我“很有錢”,因為沒有負擔,而他們得指望這27元錢蓋房子、結婚!學校食堂平時中午的菜錢為一角五分,有肉時要兩角五分。有個同事堅持不吃肉,他要攢錢,一毛兩毛地攢,因為家里要蓋房子。
現在,像當年那樣忍饑挨餓的人可能不多了。十多年前,聽詩人流沙河說起體檢指標,醫生見其血管清潔,驚奇地感嘆:“這樣的血管只有三年困難時期才能見到啊!”某晚我蒙他邀約去他府上吃晚餐,因故未成,次日被他嗔怪。我道歉后問他昨晚準備了什么菜,他回答說:“紅薯粥,泡青菜。”于是我認為他是要給我治高血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