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程建華
霜降掠盡寒枝的身影尚未遠去,嚴冬已如聞鼙鼓,迫不及待地赤膊上陣了,11月中旬的東北,早是千里霜雪的世界。
屋外天寒地凍,滴水成冰,屋里因為暖氣的眷顧,卻是輕衣薄衫,溫潤如春。
大人倒見怪不怪了,孩子卻受不了這天壤之隔的溫差,5歲的女兒歡蹦亂跳地隨我們參加了個晚宴,臨出門,不意嗆了口冷風,待到家時,已是副蔫頭耷腦模樣,折騰到半夜,竟又發起了高燒,繼而上吐下瀉,哭鬧不止。
窗外夜如墨染,城市正在酣睡,心急如焚已等不及天亮,一咬牙,斷然攜妻挈女,匆匆下樓,開車去臥里屯(隸屬大慶市龍鳳區)醫院看大夫。
臥里屯遠離市區,路況不盡人意。沿著白雪皚皚的街面,車行多時,駛離大道,拐入一條小徑。雪霧茫茫,車燈朦朧,我看見前方有段冰面,或是地下埋了供熱管道的緣故,已隱約化成了一攤稀泥。小心翼翼駛入后,四只車輪仍義無反顧地深陷了進去。我情知不妙,猛踩油門,想沖出去,但車輪不再聽話,無論如何吆喝,車輪生了根般,只在原地打轉兒。
前進不了,索性退回大道另覓他徑吧!我憤憤地掛上R檔,怒踩油門,可四只車輪商量好了似的,又愣在原地向后翻滾,就是不挪窩兒。
這時,昏昏沉沉的女兒覺出了異樣,一邊咳嗽一邊哭鬧起來,妻子無助地安慰著孩子,與我面面相覷。歇了片刻,我打開雙閃,鉆出駕駛室,郊野的寒風裹挾著豆大的雪粒,刀片兒似的劈在臉上,生疼生疼的。我四下張望,只見冰雪連天,路燈幽暗,夜半的北國荒郊,愈加凄涼寂寥,哪有零星半點兒人跡?
正窘迫焦急,一陣急促的喇叭聲忽然傳來,一回頭,見身后大路上一輛大貨車車燈閃爍,靠著路邊緩緩停了下來。車門開了,駕駛室里一前一后跳下兩個人來,跑得近了,才看出是兩位氣喘吁吁的中年師傅,其中一人大聲沖我喊道:車陷住了嗎?來,咱哥倆給你推出來!
我哪還顧得說話?轉身鉆進車內,把好方向,狂踩油門,倒車鏡里,車輪激起的冰凌,飛濺了那兩人一臉。剛說話的師傅走了過來,隔著車玻璃指點道:咱喊一二三,你輕踩油門,兩股勁兒合到一處,車才能出去。
說完,又回到車尾。有頃,兩位師傅同時弓下腰來,蹬直后腿,厚實的肩膀緊緊抵住小車屁股,冰天雪地的寒夜里,同時響起了他倆整齊有力的吶喊:“一二三,一二三……”那粗獷豪邁的號聲,如兩柄鋒利的彎刀,瞬時劃破了寒冷漆黑的夜空。我循著聲音,慢慢加大油門,隨著“嗚—”一聲嘶鳴,轎車終于沖出了冰坑。
我趕緊把車停住,找出兩盒煙來,滿臉感激地遞給兩位師傅。那兩人呵呵直笑,一齊擺手,又指著路邊的大貨車說:去年冬天,咱哥倆路經沈陽,車滑到了溝里,也是靠兩位過路的大哥幫忙才拉了出來。又笑道,“大家出門在外,互相幫個忙還不應該?”兩人說完,頭也不回,匆匆上車走了。
凌晨時分,到了醫院,醫生耐心給女兒量完體溫,扎上了點滴,疲倦至極的孩子稍稍哭鬧了幾聲,很快就睡安穩了。我這才想起,剛剛由于慌忙,連那兩位好心師傅的模樣也沒記住,只記得他們高喊著號子的聲音是那樣的鏗鏘有力。
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一直以來,古人宣揚的善有善報的道理,竟是如此的簡單質樸,誠如那位師傅所說,大家出門在外,互相幫個忙還不應該?
是啊,眾生蕓蕓,若每個人都將感恩的心,溫情傳遞給身邊最需要幫助的人,那善意便將如初升的陽光,點點滴滴灑滿人間,而我們自己,也將沐浴在這溫暖、友善的陽光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