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 薇 王 艷
(1.長春大學 外國語學院,吉林 長春 130012;2.吉林建筑大學 公共外語教研部,吉林 長春 130118)
2017年上映的《尋夢環游記》(Coco
)是皮克斯動畫工作室制作的第19部動畫長片,導演李·昂克里奇、阿德里安·莫利納帶領主創團隊打造了一個夢境般的“亡靈世界”。故事圍繞著墨西哥亡靈節展開,講述了制鞋匠家的小男孩米格為追求音樂夢想誤入“亡靈世界”,誤打誤撞找到已故親人,并且最終贏得家人認可的故事。整部動畫片創意十足,展現墨西哥元素的細節十分考究,雖然講述的是關于“死亡”的話題,卻絲毫不恐怖沉重。在《尋夢環游記》中,“死亡”與“路”的意象貫穿始終。紀念“死亡”親人的亡靈節期間,熱愛音樂的小男孩米格與討厭音樂的家人產生了沖突,為參加亡靈節表演,米格誤入通往“亡靈世界”的“路”。此后,在這條“路”上,他經歷了各種冒險,最后找到了已故親人,在他們的幫助下贏得了家人的認同。
這是一條徘徊在生者與亡靈之間的路,是一條為夢想而奮力拼搏的路,是一條“自我認同”之路。但是,與其說它是小男孩米格的自我認同之路,倒不如說它是小男孩米格幫助親人實現“自我認同”的路。因為自始至終,米格都是最堅定的那一個,他從未陷入過自我認同的危機,一直追尋著自己的音樂夢想。為此,米格不惜與太奶奶、高祖母對抗,甚至一度陷入得不到親人祝福、無法回歸活人世界的危險之中。
本文將從死亡與路的意象、自我認同與他人認同兩個方面,對《尋夢環游記》中的“自我認同”主題進行闡述。
《尋夢環游記》影片一開始,懸掛在繩子上的墨西哥剪紙就讓國內觀影者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情緒,這是一種帶著親切感的陌生化體驗。不同的國家、相同的民間藝術形式,瞬間拉近了觀影者與影片的距離。
緊接著,故事拉開序幕。在色調厚重的影像中,紛紛揚揚的橘色花瓣給予觀影者明亮燦爛的直觀感受,一定程度上淡化了厚重色調帶來的沉郁氣氛。影片中的墨西哥小鎮上,到處都是盛放的萬壽菊,花瓣鋪成的小路一直延伸到遠方。
為什么人們要在路上鋪滿花瓣?很快,觀影者在影片中得到了答案,這座小鎮正在慶祝一年一度的亡靈節。傳說中,亡靈們生活在“亡靈世界”,亡靈節期間,他們會沿著萬壽菊花瓣鋪成的“路”回到家人身邊。亡靈節是墨西哥真實存在的節日,墨西哥人會在亡靈節舉行盛大的游行慶典,還會在家中的祭臺上擺滿已故親人喜愛的食物或物品,甚至會請樂隊在墓地里演奏,好與已故親人歡聚。
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墨西哥著名作家奧克塔維奧·帕斯說:“對于紐約、巴黎或是倫敦人來說,死亡是他們輕易不會提起的,因為這個詞會灼傷他們的嘴唇。然而墨西哥人卻常把死亡掛在嘴邊,他們調侃死亡、與死亡同寢、慶祝死亡。死亡是墨西哥人最鐘愛的玩具之一,是墨西哥人永恒的愛。”因此,“死亡”的意象在《尋夢環游記》中并不是悲傷的意指,它代表了新的生命周期即將開始。
影片的主人公小男孩米格是里韋拉家的孩子,里韋拉家自米格高祖母那一代開始以制鞋為生,每一個家庭成員都為自己的職業和手藝驕傲。然而,米格并不想繼承制鞋的手藝,他有一個埋藏在心底的秘密,他想成為一個像歌神德拉庫斯那樣了不起的音樂家。但是,米格的夢想之“路”注定充滿艱辛,因為他的家人憎恨音樂。自從米格那位熱愛音樂的高祖父離開家庭,拋棄妻子伊梅爾達和女兒Coco一去不復返后,音樂就成了里韋拉家的禁忌。對于米格來說,高祖父是祭臺頂端照片上那個被撕掉頭部的不知名的男人;但是對于米格的奶奶來說,那是她從未謀面的爺爺,她越愛自己的母親Coco,就越憎恨那個拋棄了Coco的爺爺,也就越憎恨音樂。
為了參加亡靈節的音樂會,米格需要一把屬于自己的吉他,當他試圖拿走歌神的吉他時,意外發生了,伴隨著飄起的萬壽菊花瓣,他闖進了“亡靈世界”。在“亡靈世界”和活人世界之間,是一座長長的橋,一條鋪著厚厚的萬壽菊花瓣的“路”。亡靈節期間,亡靈們就沿著這條路回到活人的世界,回到親人身邊。但是,“回歸”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活人們依然記得這些亡靈。如果一個亡靈被活人遺忘了,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一個活人記得他,那么他就會從“亡靈世界”消失,徹底“死亡”。
這一概念是《尋夢環游記》整個故事的基礎,揭示了影片深層主題中的二元對立結構:不存在于他人的記憶中,得不到他人的“認同”,等于被“遺忘”,等于真正意義上的“死亡”;存在于他人的記憶中,得到他人的“認同”,等于被“想念”,等于另一種形式上的“活著”。
米格迎著亡靈們回家的方向走上了亡靈之“路”,進入“亡靈世界”。在這里,他見到了里韋拉家祭臺照片上已故的親人們,包括他的高祖母伊梅爾達。想離開“亡靈世界”,他必須得到親人的祝福。伊梅爾達愿意給米格祝福,但前提是他必須放棄音樂夢想。出乎伊梅爾達的意料,米格逃跑了,他決定深入“亡靈世界”,找到同樣喜愛音樂的高祖父,讓他給自己祝福,送自己回家。
這條躲避伊梅爾達、尋找高祖父的“路”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艱難,米格的身體逐漸白骨化,即將變成真正的亡靈,他必須盡快找到高祖父,才能在變成亡靈之前回到活人的世界。米格歷盡艱險,以為自己找到了高祖父,卻發現這位“高祖父”是個沽名釣譽的騙子、殺人犯,而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落魄樂手埃克托才是他真正的高祖父。米格找到了埃克托死亡的原因,弄清了他拋妻棄女的真相,就當他們戰勝歌王德拉庫斯,揭穿他的真實面目時,最后一個記得埃克托的活人——他的女兒,米格的太奶奶Coco卻因為年邁昏沉,即將徹底忘記埃克托。米格必須在此之前回到活人的世界,喚醒Coco的記憶,否則埃克托會化作一縷金色的光霧,從此消逝。
返回活人世界的“路”上,米格和埃克托取得了伊梅爾達的原諒。在伊梅爾達和其他親人的幫助下,米格回到了活人的世界,他依偎在衰弱蒼老的Coco身邊唱起了埃克托那首名為《請記住我》(Remember
Me
)的歌。當熟悉的旋律響起的時候,Coco輕聲呢喃:“爸爸?”就這樣,埃克托“活”下來了,在Coco的記憶中,在她對過去的追憶和描述中,在所有親人的聆聽和銘記下。他終于可以沿著那條代表著“認同”的亡靈之路,回到朝思暮想的家中,回到親人的身邊。
這便是《尋夢環游記》中的“死亡”與“路”,“路”意味著對自我認同與他人認同的追尋,聯結著“生”與“死”、“亡靈世界”與活人世界,聯結著活著的人對已故親人的牽掛與愛。
鋪滿萬壽菊的路通往“亡靈世界”,而在“亡靈世界”里也有數不清的路,這些路彼此交錯、彼此相連。路的盡頭,是一座座高高聳立的建筑,亡靈們居住在這里,過著與活人幾乎無異的生活。他們享用美食和美酒,唱歌跳舞,舉行音樂會……當然,最令亡靈們激動和期盼的還是亡靈節,哪怕只有短短一晚,只要能回到親人身邊,看看那些仍活著的親友以及在自己死后才出生的晚輩們,就足夠欣慰了。
正因如此,活人對亡靈的惦念/認同就顯得格外重要。這份認同從活著的時候便已開始,一直延續到“死亡”降臨以后。在《尋夢環游記》中,代表“認同”的場景比比皆是。第一個與“認同”有關的場景,就是里韋拉一家人在自家作坊里制鞋,他們為米格介紹每個祖先擅長的制鞋手藝,言語中透露著濃濃的自我認同,他們認同自己的鞋匠身份,并且為此感到驕傲,認為每一個家族成員都應該以此為人生目標,單純而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他們認同自己,認同家人,唯獨不認同音樂。在這種自我認同的氛圍中,哪怕米格并不喜愛音樂,而是喜愛繪畫、喜愛表演……都會被認為是異類,是不可饒恕的“背叛”行為。
雖然整個故事在米格進入“亡靈世界”后才真正展開,但是作為支線劇情的高祖父埃克托的一生,是米格這段奇幻經歷的隱喻。所以,我們可以把米格在“亡靈世界”中的冒險,或者干脆把《尋夢環游記》的整個故事分為三個階段,這三個階段中的第二階段,也就是高潮部分,包括三條主要線索和兩重“認同”危機,線索與危機并存,危機與線索同行,當線索陳述完畢,危機也正式宣告解除。
三個階段,分別是“追尋—迷失—回歸”。追尋:米格/埃克托追尋(音樂)夢想;迷失:米格/埃克托迷失在“亡靈世界”;回歸:米格回歸活人世界,埃克托在亡靈節(短暫)回歸活人世界,回到親人身邊。
其中,第二階段“迷失”是《尋夢環游記》的重點描述對象,也是最精彩的部分。在這一階段,米格的行動伴隨著三條主要線索展開:第一條線索是以伊梅爾達為代表的親人在“亡靈世界”中尋找米格,從對米格的不認同,到最終認同;第二條線索是米格在“亡靈世界”尋找高祖父,從對(假)高祖父的認同,到對(假)高祖父的不認同,再到對真高祖父的認同;第三條線索是米格幫埃克托尋找“活”下來的辦法,即尋求獲得親人“認同”的辦法。
兩重“認同”危機,分別是米格的“他人認同”危機和高祖父埃克托的“自我認同”危機。
對于米格來說,不存在“自我認同”危機,他對音樂的追求非常執著,如同他所說的那樣:“我覺得全墨西哥只有我們家人不喜歡音樂了。我們家人都這樣,但是我,我就是喜歡唱歌音樂!”
但是,即便米格從未懷疑過自己的堅持和夢想,他依然需要親人的認同和肯定,因為對他來說,家人與夢想同樣重要,他無法取舍。所以,他陷入了親人帶給他的“他人認同”危機。米格沒有因為親人的否定而懷疑自己的夢想,他選擇證明自己夢想的價值給親人看,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獲得“他人認同”。
當米格誤入“亡靈世界”,遇到已故的親人后,他的“他人認同”危機不但沒有解除,還變得更加沉重危險。選擇放棄音樂,他就可以回到活人的世界;選擇堅持音樂夢想,他將被留在“亡靈世界”,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亡靈”。
即便是這樣,米格的“自我認同”依然堅定。高祖母伊梅爾達讓他在“音樂”與“活著”之中選一個,他選擇為“音樂”夢想而“活著”,只要有一線希望,他都不會放棄“音樂”。最終,米格通過自己的行動證明了夢想的偉大,證明了音樂的存在意義,甚至幫助高祖父埃克托找回了勇氣,贏得了“自我認同”與“他人認同”。在冒險過程中,米格也獲得了親人的“他人認同”,獲得了喜愛音樂、放聲歌唱的權利。
作為里韋拉家憎恨音樂的“源頭”,埃克托因為自己莫名其妙的“死亡”而喪失了獲得親人的“他人認同”的機會。這種局面還導致他被動地拋棄了妻子和女兒,從而陷入深深的自我否定、自我厭惡當中,產生了“自我認同”危機。
因為這種自我否定與自我厭惡,盡管埃克托非常思念自己的親人,卻羞于與他們相聚,直到他鼓起勇氣想通過萬壽菊花瓣橋回到活人的世界,卻因為沒有人祭祀而喪失了回去的可能性。更悲慘的是,唯一還記得他的女兒Coco,也因為年邁而逐漸喪失了記憶。他隨時有可能消逝在“亡靈世界”中,徹底死去。
就在埃克托幾乎放棄的時候,米格出現了,兩個人陰差陽錯地結伴同行。米格的善良、樂觀和堅持打動了心灰意冷的埃克托,讓他漸漸鼓起勇氣,向妻子伊梅爾達坦誠了自己的錯誤和無奈。在米格的幫助下,埃克托不但獲得了妻子的原諒,還獲得了親人的“他人認同”,他的“自我認同”危機自然隨之解除。
比起單純的孩子,復雜的成年人反而更容易產生“自我認同”危機。對于孩子來說,“我就是我”“我就這樣做”,簡單而純粹,卻格外動人心弦。如果說,米格隱喻的是本我,埃克托代表了自我,當本我的童年米格成長為自我的成年埃克托時,他開始逐漸懷疑自己,否定自己。換成通俗的語言來形容,米格就是“不忘初心”中的“初心”,埃克托就是每一個遺忘“初心”的我們。
單純執著的米格帶著迷惑闖入“亡靈世界”,最終帶著希望重返人間。由溫暖的橘色花瓣鋪就的萬壽菊之路,是“認同”之路,也是“救贖”之路,但無論它包含著什么意蘊,都是一條溫馨之路,一條給人無限希望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