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 波
(欽州學院黨委宣傳部,廣西 欽州 535000)
時至今日,互聯網和各種新興媒體的快速發展,電影的傳播方式變得更多元化,觀賞電影的方式也多樣化了,可以是影院式的,也可以是家庭式的,或是個體式的,影院、電視、網絡、手機等多種電影播放媒介同時并存,傳統的電影院觀影方式受到了劇烈的沖擊。電影人更希望觀眾去影院“看電影”,因為票房收入是制作影片的重要動力,也是電影產業得以健康發展的保障。觀眾對電影的傳播方式和場所卻有分歧:一部分人覺得新興傳播方式所帶來的低成本和便捷性可以增加看電影的樂趣;另一部分人則固執地認為在電影院里進行的、傳統的集體觀影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看電影”。
事實上,觀眾在黑暗幽靜的電影院里能體味到一種近乎神圣的儀式氛圍,在這種特殊環境下產生的一系列觀影效果可以稱為“黑屋效應”,即這種效應只限于在電影院看電影才能發生。這一效應目前還缺乏大量的心理實證材料和理論研究基礎,它的發生、表達方式,以及它作用于觀眾時帶來的情緒反應、集體反應與個體反應之間的相互關系都是游移于文藝學與美學邊緣的。前人對電影藝術的縱向和橫向研究是多方面、多層次的,早已對電影類型學、電影符號學等做出了詳細的論證。隨著電影事業的發展壯大,我們清楚地看到:類似“黑屋效應”這樣的邊緣話題正是電影藝術理論深入發展的重要研究途徑,也是涉及文藝心理學和電影觀眾學的一個重要部分。對“黑屋效應”的研究不但是對傳統電影院觀影的懷念和挽救,更將進一步促進電影事業的發展和電影藝術研究的完善,應該受到學術界的重視。影院觀影的“黑屋效應”的表達形式可以從如下三個方面進行論述。
在全黑的影院“黑屋”環境中,電影的世界成為一個與現實世界隔離的、獨立的影像世界,來自于生活世界的電影以藝術的方式還原了生活本身,而人們就在黑暗中窺視自己和他人的生活瑣碎,同時又在黑暗中想象和向往理想世界與光明世界,形成一種奇妙的、令人屏息凝神的氛圍。這種類似夢幻氛圍的“黑屋效應”,是一種觀賞電影時產生的集體心理儀式體驗。它的作用使看電影變成一種“儀式化”的社會行為,把電影和觀眾“黏連”在一起,成為人與人進行交流的各種規范化的行為方式之一。每當電影院進行一場放映,就會有互不相識的各色人等匯集到影院,觀影者并沒有意識到來到電影院是從事某種特定社交活動,影院燈光熄滅陷入黑暗的同時又穿越進了另一個更為豐富的世界,通過電影,觀影者成功脫離現實世界,將自己專注地投入到銀幕上的緊張情節和美好幻象之中。電影院仿佛有某種魔法將這些人的魂魄攝住了,而“黑屋效應”就是這種魔法的名稱。
“黑屋效應”本身就是一個“儀式性體驗”,是作為接受主體的觀眾通過電影院(物理空間)觀影得到的心理暗示(心理空間)。對這種儀式化效果的探討實際上是一個藝術接受的集體心理儀式話題。儀式在今天已獲得了一種新的也是頗為神秘的社會性意味,是從藝術欣賞者的角度來看的儀式化體驗。巨大的密閉空間、黑暗環境和巨大的銀幕是產生儀式化效應的必要條件。電影院的放映空間都是相對廣闊的,設計有對稱性,具有高聳和幽深的廟堂特征。黑暗是電影院現實世界與審美世界的轉換器,電影院里的黑暗成了電影的一個組成部分。電影放映開始時的黑暗可以洶涌地淹沒一切日常生活現實,高于生活的藝術審美情境上到前臺,和觀眾一起構成一個大的敘事情境,黑暗擋住了一切額外的干擾,賦予了想象無限的可能。闊大的銀幕能在黑暗之后,使電影空間進一步擠壓實際的空間,令觀眾與畫面保持完整充分的接觸,從心理上最大限度地實現向電影情節的轉移,而且電影的影像比日常現象清晰。如果改用畫面比電影銀幕小得多的電視或電腦介質進行電影放映,影片的清晰度和畫面的宏大壯觀都是不足的。盡管其他媒體技術在迅猛發展中,但在畫面和色調的感染力上能與電影大銀幕相匹敵的幾乎沒有。同時,影院巨大的容積和一定數量的人群設定了其公共藝術場所的性質,當人群落座,放映開始,單個人的位置和意識就被大空間組織收集起來,存放在“黑屋”的隱秘處,觀眾的心理和實際感受互相呼應,作為整體與影片交流感應。大廳更是以宏大的氣魄和座位的融合性體現出“眾樂”的特色。這是一個不同于日常生活的所在,它從精神上抹殺觀眾在性別、文化、社會地位、電影經驗諸方面的差異;突出自己的宏大、華麗;張揚電影作為昂貴藝術的奢華氣韻。這樣,那些史詩性的制作精美、場面壯闊的影片,才能被完整地表現出來,對觀眾產生不同于其他觀看方式的震撼。
電影和宗教一樣是沒有年齡、種族、語言、階級等差異的奇特事物。電影院在觀眾的潛意識里就是一個類似宗教場所般的神圣地方,電影就是那個具有強大向心力的神。只要買了一張票,人人都可以進到電影院,擁有屬于自己的座位;普通人和上層人士、社會底層人士平起平坐地看電影,各色人等共唏噓、同悲歡,享受莊重、肅穆、聲息與共的集體氛圍。這類似于在宗教儀式中達到的一種對理想的社會狀態的儀式創造:在這個理想社會里有愛、平等與和諧,沒有財產和地位的劃分。宗教研究人士稱這種狀態為“融合共享”,是一種宗教的和狂喜的狀態。在這個狀態中所有人都可以忘記自私,忽略等級制度中存在的罪惡。人們在這種狀態中進入電影院就像進入了一個巨大、空闊、肅穆而且與世隔絕的密封空間,進入一個新奇的世界,同時,遺忘自己熟悉的世界。銀幕上的烏托邦可以讓人們暫時忘記現實,只有當電影散場的時候才是重返現實的時刻。“黑屋效應”產生的儀式化效果絲毫不亞于其他具有類似效果的活動,如演唱會、體育賽事等。
每一位欣賞者在欣賞藝術作品時都在與藝術作品進行情感和思想的交流。著名心理學家W.詹姆斯在其著作《心理學原理》中指出:“當美激動我們的一瞬間,我們可以感到胸際有一種灼熱,一種劇痛,呼吸的一種顫動、一種飽滿,心臟的一種冀動,全身的一種搖撼,眼睛的一種濕潤……以及除此之外的千百種不可名狀的征兆。”這就是藝術欣賞者在觀賞作品時被作品內容所觸動,進而激發一系列聯想、回憶、頓悟等心理活動,引發心理上的深切共鳴的過程。觀眾的每一次電影觀賞都是這種過程的重現,它與宗教儀式中的狂喜狀態何其相似。在這樣的狀態下,觀眾的心靈和電影藝術作品的虛擬世界交互感應,以至于達到“物我兩忘”的審美境界。
同時,這樣的情緒共鳴有一定的情境性和短暫性。它可以隨情境的變化而變化。當觀眾看到電影銀幕上的野蠻、兇殺、恐怖畫面時,會產生反感、恐懼甚至流淚等強烈的情緒反應;但畫面與情節跳躍到明快、輕松的環節時,這種情緒的共鳴就會減弱或者消失。“黑屋”在這樣的共鳴中起到了一個虛擬空間的作用,它提供的特殊氣氛構造了一個觀眾欣賞與再創造的暫時的“情境”,恰恰可以讓觀眾盡情地體味電影作品的“弦外之意”和“象外之象”。可以說是強化了觀眾與作品之間的共鳴。
從理論上說,這種情感感染是個體對某種心理狀態的無意識的屈從,這種屈從是通過傳播某種情感狀態,通過心理調整表現出來的。情感狀態受到感染后,按照鏈式反應模式,因多次加速和碰撞而得到加強。感染的來源有影片本身和身邊的觀眾,它其實是一種主體和客體的移情,可以分為觀眾與影片、觀眾與觀眾之間的移情兩方面。觀眾與影片的移情即是觀眾與作品之間的共鳴,觀眾與觀眾之間的移情則是觀賞共鳴的相互感染。這種感染效果在影院觀眾群體中通常以聲音方式互相激發來達到。觀眾處在黑暗中,旁人的外在情緒動作難以吸引注意,而聲音則很容易傳播,把自己的情緒擴散到群體中去,情緒的強度就會獲得增益。“銀幕上每一個鏡頭,每一段情節都會在場下產生反應。這種反應,通過笑聲、感嘆聲、掌聲、啼哭聲在群體間傳播。這種傳播既感染別人,又感染自己,形成了影院特有的氣氛。在這種氣氛中,每個個體觀眾容易接受,也容易滿足。”如看恐怖片時,本來大多數觀眾沒覺得很害怕,聽到一位女觀眾的尖叫,大家的恐懼感頓時升級。這種現象是人們無意識的從眾趨向的體現,人們是傾向于模仿自身周圍的人情緒表現的。而且人的情緒放大與現場的人數成正比。前文對這種集體性、儀式性的體驗做出了介紹,說明特定環境和人們的相互誘發、促進和趨同是這種共鳴發生感染的條件。并且,這種心理儀式體驗可以使藝術對象與接受主體以及接受主體之間升華出超越現實、意蘊深遠的多向響應關系。這樣的共鳴感染場景可以視為電影審美效應的重要一環。
美學的“分享說”指出:美是分享的、共享的。這和前文提到的主體與客體的移情又產生了關聯。正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在“黑屋”中發生的群體移情不僅使得集體里的個體激發出移情反應,從而產生到集體中尋求分享情緒的渴望,而且進一步使集體成員在分享眾人的情緒時,得到被集體移情反應強化的情緒,這種情緒比非集體移情強化的情緒更激烈。簡而言之就是:分享快樂,給我們帶來了更多的快樂和歡樂;分享痛苦,則讓人感到更憤怒、恐懼、憐憫和悲傷等。
影院觀影也是人的一種社會化過程,當觀眾進入影院,他們需求的不僅僅是舒適的座位、巨大的銀幕、良好的音響設備以及精彩的影片內容。他們的心中還有意識或無意識地期盼著一種能與他們共同反應的觀影群體。未來學家奈斯比特說:“你到電影院去不光是看一場電影。你去電影院是和二百個其他人一起哭或者一起笑。這才是大事。”所以,在影院觀看電影時,觀眾之間會更容易有相同的行為和情緒反應,比如鼓掌、嘆息、議論、歡笑等。我們也不難理解,所謂的心理儀式豈止是依靠物理空間(電影院)就可以產生的,少了這種心理空間的占有,“黑屋效應”的作用就無從談起了。如果在觀影時沒有可以彼此橫向而無言地進行意識交流(僅僅是一個眼神、一點背影的顫抖)的觀眾群體,無論多么悲壯或喜劇的影片都會魅力驟減。
如今,由于人們對電影的概念一直以來有偏頗的或者本就模糊的認識,人們將用激光數字記錄在光盤上,用電視屏幕、電腦屏幕、投影屏幕呈現的影像也稱為“電影”。那么電影的觀賞方式就從集聚性變為分散性,電影的接受方式從大眾化變為小眾化甚至個體化,這代表著人類“個體空間”意識的擴大。雖然電影傳播技術的發展使人們在看電影時有了更多的個人空間,而不必受排隊買票和與陌生人擠在一起之苦,同時人們的交流也借助各種通訊手段變得便捷和多樣化。但是實際上被緊緊綁縛在社會快節奏運轉中的人們,面對面交流的時間卻是被壓縮或者減少了。過分強調獨享“個人空間”,將人類推向了一種“孤獨的自由”。現代社會中出現的“孤獨死”現象就是這樣的例子。人們共享一部電影時產生的美感和情感交流的愉悅越來越少,豐富的情感也在逐漸干涸。電影院沒有被錄像帶所代替而消失,或許還有人會說是因為錄像帶的影像質量相對于膠片太差,而數字技術條件下電影院將繼續存在,是這種集體觀看方式所蘊含的人類深層心理需求的一種表現。人們需要影院放映所具有的儀式感和“眾樂”的方式來驅除現代社會造成的寂寞感,人們需要合理的“共享空間”才能更好地體驗電影之美,乃至生活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