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狼3》：美國超級英雄電影新變

趙榮斌

(淮陰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江蘇 淮安 223300)

自《超人》(

Superman

，1978)之后，超級英雄電影就成為美國商業片中的重要題材。近40年來，隨著觀眾對奇觀化視覺以及普世價值觀的需求，不斷有新的英雄角色得到開發，如蝙蝠俠、鋼鐵俠等超級英雄形象紛紛被搬上大銀幕。而在超級英雄電影日臻完善，進入黃金時代后，它也就面臨著一個抉擇，即或是繼續保持統一的類型電影風格，或是探尋新變，建立新的審美機制。詹姆斯·曼高德執導的，作為“金剛狼”系列的最后一部電影《金剛狼3：殊死一戰》(

Logan

，2017)，便可以視作是一部在超級英雄電影的創作中進行了創新努力的范例。

一、從“超級英雄”向凡人的回歸

超級英雄(superhero)的概念最早來源于20世紀初的通俗流行小說以及30年代的漫畫。而電影則加速了超級英雄概念的具象化，和漫畫形成了良好的互動。一般情況下，超級英雄被認為有如下特征：“超凡能力、特定戰衣和秘密身份。”在《金剛狼3》中，這三大特征都得到了保留。但是在這三大特征從外在印證金剛狼的超級英雄角色時，電影又以敘事從內在讓金剛狼實現了向凡人的回歸。

在電影中，金剛狼更多地被作為羅根而非超級英雄金剛狼來表現。電影中的羅根失去了其在《X戰警》(

X

-

Men

)、《

X

戰警：第一戰》(

X

-

Men

：

First

Class

)中桀驁不馴的氣質，甚至連《

X

戰警前傳：金剛狼》(

X

-

Men

Origins

：

Wolverine

)中的殺氣也被大大削弱，羅根空前地接近一個普通人。這一傾向也使得金剛狼的三大特征被以一種別樣的方式表現出來：在超凡能力上和特定戰衣上，在電影中，羅根盡管還會伸出標志性的狼爪，但他露出了明顯的疲態和老態，頭發斑白，眼睛出現了老花，甚至手指還在流膿，因此他對勞拉直言自己已經“受夠了”。他的打斗和自愈能力嚴重下降，而與之對應的，昔日金剛狼飛揚跋扈的脾氣也大大收斂。金剛狼的秘密身份指他和X教授查爾斯隱姓埋名、忍氣吞聲，金剛狼為了生活而不得不一再低頭。在電影中，金剛狼靠租了一輛加長的克萊斯勒轎車來接送那些去參加派對的衣著光鮮的人為生，如果賺不到錢，他就無法支付抑制查爾斯病情的藥物。在小混混聯手對他開槍時，金剛狼不顧自己身體自愈能力已經大不如前的情況而擋在汽車面前，并說：“別打我的車。”這是足以令觀眾唏噓的。

正如英文片名所強調的，電影要表現的是羅根。因此和“X戰警”系列其他電影不同，在《金剛狼3》中，敘事筆墨的重點并不在變種人和普通人之間的矛盾上，也縮減了打戲在電影中的比例，這種對打斗場面的吝嗇也是《金剛狼3》最不像傳統超級英雄電影的特征之一。相對于超級英雄電影往往被詬病為無腦動作片，《金剛狼3》卻表現出了非常鮮明的姿態：金剛狼是一個有血有肉、情感豐富的末路英雄，觀眾應該重新認識金剛狼，包括他的造型、人物關系以及體質設定。

而向凡人的回歸也就包括了英雄將面臨和常人一樣的情感和死亡。在電影中，和金剛狼在一起時間最長的是小變種人勞拉，還有已經患上了老年癡呆、經常想不起金剛狼名字的X教授查爾斯。金剛狼視查爾斯為自己的父親，而擁有和自己一樣超能力的勞拉則是金剛狼的女兒。和這兩個人的相處，讓金剛狼體會到了屬于普通人的幸福，這恰恰是多年來他一直渴望但又無法觸及的。在這短暫的體驗后，查爾斯和金剛狼先后死去。由于在一生之中，金剛狼在精神上受到了巨大的創傷，因此本人是渴望死亡的，他希望能從一次又一次的對人類的拯救中解脫出來，而他終于在這部電影中如愿以償地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在對勞拉說完“原來死亡的感覺是這樣”后瞑目而逝。而勞拉則在安葬了父親金剛狼后和自己的小伙伴們繼續往加拿大方向走去，一個新的超級英雄就此誕生了。

二、《金剛狼3》的英雄主義新解

英雄主義審美觀是超級英雄電影的重要審美內核。根據列維·施特勞斯對神話的研究，當代的超級英雄電影實質上就是對傳統神話結構的再現，它迎合的是人們集體無意識中對英雄，尤其是個體英雄的需要。因此，在超級英雄電影中，主人公無不要從大眾的生存狀態中剝離出來，進入到一個危險和成長并存的環境中，開始自己的冒險，承擔更大的責任；如《蝙蝠俠：黑暗騎士》(

The

Dark

Knight

)中，蝙蝠俠布魯斯·韋恩的管家阿爾弗雷德就正告韋恩，他應該為哥譚市承擔更多的責任，又如《蜘蛛俠》(

Spider

-

Man

)中，“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的主旨也一再被重申。超級英雄在獲得智慧、勇氣以及高科技等天賦和優勢的同時，也被賦予了維護正義的道德要求。甚至這種道德要求有時是與個人的幸福相沖突的，如在《蝙蝠俠：黑暗騎士》中，韋恩心愛的瑞秋就因為不愿意嫁給背負整個哥譚重擔的人而拒絕了蝙蝠俠。只有這樣，主人公才能被視作英雄。

在《金剛狼3》中，電影并沒有徹底推翻這種英雄主義審美，但是顯然已經并不打算按照之前超級英雄電影已經形成的模式來繼續塑造金剛狼的形象了。并且，電影借金剛狼之口對這種英雄主義審美進行了解構，體現了主創新的思考。電影中，勞拉等一批小孩子是阿爾卡利實驗室非法實驗的犧牲品，以桑德爾·萊斯博士為首的科研者們試圖將這一批出生于研究所的小孩兒培養為新型的武器。勞拉等人也從小幾乎得不到正常的人類關愛，護士們被禁止親近這些小孩兒。而善良的護士加芙列拉則試圖在自己的能力范圍內給予勞拉等人溫暖，其中就包括給她留下了漫威的超級英雄漫畫。在賓館發現了勞拉的行李中有這些漫畫后，金剛狼不顧查爾斯的阻攔惡狠狠地對勞拉說：“在現實生活中人是會死的，也沒有穿什么傻乎乎的緊身衣，也沒有自命不凡的傻子來救他們。這些都是慰藉那些失敗者的精神冰淇淋。”金剛狼認為，勞拉一直在被灌輸這種美麗的童話，這會使得她無法融入這個社會。金剛狼本人是漫威漫畫的代表人物，但是他自感已經被時代所吞沒，出于對女兒的愛，他不希望自己的命運被女兒延續，因此力圖打消漫畫帶給勞拉的“愚蠢的幻想”。

但另一方面，金剛狼在一再表示不愿意幫助勞拉后，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自己的行動繼續踐行著他所否定的英雄主義，成為他自己口中的“自命不凡的傻子”。如在半路中，在發現一家黑人的卡車上的馬受驚后，他伸出了援手，換來了三個人能在黑人一家的農場過夜的款待。而在當夜，在發現黑人一家被威脅時，金剛狼再一次出手伸張正義，教訓了要強拆黑人家的惡人。在最后，金剛狼則奮不顧身地保護所有變種小孩兒們。作為一個遺存變種人，金剛狼盡管一直處于情感掙扎中，他不愿意去做所謂的超級英雄，但是在每一個善惡關頭，他都會做出超級英雄會做的選擇。《金剛狼3》中對超級英雄電影中英雄的定義又在解構之后實現了建構。

三、對西部片、公路片等類型片的藝術借鑒

相對于其他的“X戰警”系列，乃至其他漫威電影，甚至包括DC在內的超級英雄電影而言，《金剛狼3》有著鮮明的導演個人風格，導演能盡情施展個性，將超級英雄電影拍攝得充斥深切的情感，這是極為罕見的。可以說，詹姆斯·曼高德用一種西部片和公路片的風格完成了一部超級英雄電影。詹姆斯重現了自己在《決斗尤瑪鎮》(3：10

to

Yuma

)中的西部片質感，并對漫畫《暮狼尋鄉》中的高速公路、越野狂奔等元素的借鑒，包括對場景的選用，以金剛狼等人在公路上的逃亡為敘事主線，只不過將原來陪伴金剛狼上路的老年鷹眼換成了X教授，詹姆斯還選擇了沉穩、內斂的敘事節奏以及帶有壓抑、絕望意味的結局。這也是詹姆斯對自己的《金剛狼2》(

The

Wolverine

)的一次超越。只要與《X戰警3：背水一戰》抑或是《蝙蝠俠大戰超人：正義黎明》等電影進行比較就可以發現，《金剛狼3》選擇了一種更為單薄的敘事，它旨在以某種氛圍和情懷而不是跌宕起伏的斗爭來打動觀眾，從整體風格和人物關系設置上來說，《金剛狼3》和并不屬于超級英雄電影的伊斯特伍德的《完美的世界》、呂克·貝松的《這個殺手不太冷》有著更多的雷同之處。另外，在《金剛狼3》中還有一段類似“戲中戲”式的敘事，這也進一步凸顯了電影的西部片意味。在金剛狼一行人來到拉斯維加斯并開好房間后，查爾斯躺在床上，和坐在他輪椅上的勞拉一起看電視。此時電視中播放的是喬治·史蒂文斯的老片《原野奇俠》(

Shane

，1953)。查爾斯感慨地對勞拉說，這是一部很古老的電影，都快一百年了，當時的查爾斯就和勞拉一樣大，這也是他最喜歡的電影。電影展現了《原野奇俠》中的一個片段，即男主人公肖恩對小男孩兒喬伊說：“人必須忠于自己，喬伊，不能違背自己的本性。我試過了，但是不行。喬伊，帶著殺戮活下去很艱難，這條路沒有退路。……現在快回去找你媽媽，告訴她一切都好，山谷里再也不會有槍聲了。”當時的勞拉專注地看著這部老片。而電影在最后，則以勞拉對同伴念這個片段的臺詞結束，實現了一種戲里戲外和人物命運的前后呼應以及暗示。《金剛狼3》的主旨也由此得到重申：背負殺戮本身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帶著殺戮活下去是一件艱難的事情。因此當勞拉對金剛狼說，自己會做噩夢，夢見別人傷害自己，金剛狼說，他也會做噩夢，是夢見自己傷害別人。勞拉辯解說她殺的人都是該殺的，因為是對方先來侵犯她的。金剛狼則說無論對錯殺戮本身就是不對的。這一理念是金剛狼結合了自身以及X-23的多年遭際后總結出來的。而勞拉和她的同伴們由于年紀尚輕，沒有任何社會經驗，金剛狼則用自己的生命在最后時刻教會了這群擁有恐怖殺戮能力的孩子們這一人生教訓。勞拉也正是在目睹父親的亡故后真正理解了這段臺詞，她對小伙伴們的宣讀，既是對金剛狼的悼詞，也是對包括自己在內的這群變種孩子們未來“山谷里再也不會有槍聲”的一種期許，一個屬于金剛狼等變種人的時代到此宣告結束。勞拉在給金剛狼設置墓碑時，也有意識地用了一個放倒了的十字架，意為這是一整代X戰警的墓地。

這種對西部片、公路片等類型片的借鑒帶來的問題是，電影的敘事節奏相較于傳統超級英雄電影更為緩慢，且放棄了解決前史問題，給從未接觸過X戰警或金剛狼的觀眾帶來了一定的理解困難。這方面電影可與《蝙蝠俠大戰超人》比較，后者在電影中交叉剪輯進了蝙蝠俠和超人之前的經歷，包括童年陰影等，使即使是新晉觀眾也能毫不費力地進入劇情。而《金剛狼3》則選擇了放棄這種對新觀眾的友善，換取電影在風格上向純西部片和公路片的靠攏。

人們普遍認為，一個“后超級英雄時代”已經來臨，觀眾越來越無法忍受克隆式的超級英雄電影。可以預見的是，作為漫威電影中的少數派兼佼佼者，特立獨行的《金剛狼3》很有可能成為開啟新超級英雄電影時代的里程碑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