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的四季（組詩）

張甫軍

春雨

雨來過

提了壺杏花酒

風與把盞

斟一杯春色

飲下

花骨一兩，花血一兩

昨雪三千里

花海

夜才醒來

小村的杏花就漫成了海

稀零的瘦柳

似掛著綠帆的舟

在海中浮蕩

風，不再堅硬

柔得像棉

一團團越過海面，慢滾向那岸

呵，你看

蜜蜂來了

這海，起潮了

四月

不停有眼睛

從松軟的土壤中跳出來

似乎是昨天的雪

一個接著一個的重生

我舀了碗雪

煮了又煮

熬出發燙的深笑

送給一個個冬眠的人

梨花也開了

真的，我從未等過風

夏花

昨天的百花，太過擁擠

現在只有我

在火的世界里

盛開

許多完美的花，錯過與我謀面

這是春

唯一做錯的事

火云

一場細雨

竟像酒，醉得穹頂微醺

天下也凈是酒鬼

醉了墻

醉了村落

醉了一渠渠柔軟的水

四野也凈是調皮的孩子

他們舉著火把

把一顆顆金粒子

點上樹梢

六月

綠也綠得張狂

紅也紅得張狂

空氣的每個毛孔

都散發出求愛的氣味

其實，六月是一個沸騰的凝望

風在泥土里遺落著情詩

每個字眼都熱得發燙

中秋

月亮很圓

媽媽卻彎了

村里的狗靜著

木門已斑駁得無以復加

媽媽的目光

守在院門的鎖芯上

月亮

是把生銹的鑰匙

九月

我仿佛等你

等得太久

如今才盛裝加身

我把天空

用干凈的袖口揩了又揩

甚至把每片落葉

都打掃干凈

我不知用怎樣的姿態去迎你

所以始終像高塔一樣傲立

我無法形容相見的心情

如果有

也只是一陣秋風

我抱著肯定等你

像樹

不言不語

雛雪

沒有哪一年的雪會送你來，接你來

我也總在下雪的時候

才覺得你，會來，一定會來

我的日記里滿是一年又一年的新雪

我常把她捧去，挽去田野和戈壁

祈她，祈她蒸發，蒸發到你的世界里

也許，會有一個冬天

你遇上了一朵，一朵停在唇紋上的雪

請別慌著趕她走

那是我，是我經年攢下的眼

蒲公英

我希望

你的愛像朵蒲公英

隨著我的風來

風去

我的心在你起點

落點

我多么拙劣

總在扮演你漂泊時的一朵云或那顆擦肩的雨

我甚至笨得像女媧

一味的在沿途捏出無數個我假裝與你相遇

不知你會不會認出我

所以，我吻過人間的每寸土壤

原鄉

像走向家

卻似乎永久在

一步之遙處

小小的墻

小小的夕陽

小小的小腳丫

每個都想走出這里的人

最終留下來

選擇另一種漂泊

心里蓋了房子

拆不掉

走到哪，肩上都扛著一個村莊

予你

我總那樣，死望著庫木塔格

就像你突然會在沙漠涌現一樣

那一身風雪

以及，像霜花一樣冷艷的輪廓

我不希望，被你發現

在任何時間的罅隙

即便，拂過你鞋面的草絮是我

即便，旁落你枕邊的顆粒是我

我見到的你

應是水汽般的模樣

如蒲公英

如超越沙暴的沙暴

我是拿著嬰兒的眼睛和心臟

等你從我的世界經過

而你

不必向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