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倩影（組詩）

鄧亞明

我挑起谷種沖進濛濛春雨

十萬只布谷，躲在村后遠山

一聲長一聲短叫得歡

十萬只蛙蟲，藏于塘邊水田

擂響春分耕播的戰鼓

想起去年從城里回到鄉下

跟隨父親下到田里撒播谷種

一粒種子就是一粒文字

撒進泥地里都能長成蓬勃的詩句

今年，父親躺在床上一病不起

聽著那一聲長一聲短的呻吟

我知道父親心里的十萬火急

如同十萬支犁尖從他心頭劃過

周末，我又從城里抓藥回家

屋子的一角跳竄著熬藥的爐火

另一角是浸泡了三夜兩天的稻粒

在父親期盼又催促的眼光中

我挑起谷種沖進濛濛春雨

布谷和蛙蟲的每一聲叫鳴

仿佛都是父親那一句句長短的呻吟

而我堅信，父親的每一句呻吟

在這場知時節的好雨中

都能發芽、分蘗、長出新葉……

一束陽光

這是城市的一段坡路

一個早起的騎三輪車老人，正由東往西

緩慢騎過來

終于騎不動了，老人從車上跳下

將腰背弓成一頭牛的形狀

吃力地將車子朝坎上推

在四十五度角的位置，剛好一束陽光

不偏不倚打在他肩背上

仿佛多了一只手掌，從后面

助他推了一把

上了坡頂的老人又回到了車上

邊騎邊回頭朝望了一眼

仿佛對那束陽光，表達

深深的謝意

一位澆菜的農婦

這是城市外邊的一塊小菜地

像她辦的一所小小幼兒園

一棵棵白菜，像一個個乖乖聽話站隊的孩子

秋日的陽光曬了一整天

她知道孩子們都渴了，提著一水桶一木勺

逐一挨個給他們澆水

偶爾會停下來，拔幾棵偷偷長出來的雜草

捋一捋被風翻卷的葉片

像在給孩子們整理衣領

黃昏的夕陽朝著西邊踱回家

城市深處的炊煙也在用香味將我牽引

而農婦和她的這一大群孩子

依然玩得那么開心，仿佛

世界上所有的愛和歡樂

都集中在這一小塊菜地里

橫過馬路的女人

家鄉的小城，居住著我的母親

不再耕田鋤地，卻每天在街上

撿拾廢品

四個兒女，生活在不同的城市

每個周末，我必須趕回

家鄉那座小城，像繞梁的燕子

準時歸來，依偎在母親身旁

可第一時間，往往都見不上母親

這時，我只要將目光望向街上

總能見到一個蹣跚的老婦人

背著一個滿鼓鼓的蛇皮袋，一步一步

吃力地穿過車水馬龍的街道

那就是我的母親！我一眼就能認出

這么多年了，母親的身影

母親的白發，以及她走路的姿勢

早已膠片一樣定格在我的腦海

背大四個兒女的母親

背負生活重擔的母親

一張腰背都沒有被壓彎

現在，終于被無情的時光擊敗

終于彎成了一張弓

慢慢地，稻子樣彎向了大地

此時，我多想飛奔穿過馬路

將母親背上那袋沉重的廢品

連同她蒼老的身子

背上腰背，朝家的方向

飛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