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道的道

文 / 劍氣客

前任落馬后，白慶端當上了一把手，第一天上任就給自己定下“四不”的規矩：不嫖、不賭、不貪、不玩。前三個不的意思就不用說了，這個不玩指的就是不玩字畫、金玉之類的玩意。他倒不是怕玩物喪志，而是怕領導有所好，善于鉆營的下屬、有求于己的商人便會有所投，千里長堤毀于蟻穴的教訓見得多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各式各樣的誘惑層出不窮，白慶端開始有點動搖起來。這天喝茶時，他忽然想：是人總要有一好，要不，從此以后我就好茶吧。喝茶，既益身又風雅，卻又讓別人找不到突破口，總不會有人送上一麻袋茶葉吧？

時間一長，白慶端發覺這品茶的學問可大了，單單茶葉就有黑、紅、綠、白、黃、青六種之多，其中又有無數的名茶，什么龍井、鐵觀音、碧螺春之類的。于是白慶端興致勃勃地買來一一品嘗，果然各有千秋不可言，只恨有些茶太貴了。

這天正是周日，白慶端聽說郊外南山坡的泉水一向是泡茶用水的上上之選，當下便帶了一個精致的玻璃杯，里面放了少許茶葉，興致勃勃地趕了過去。到了南山坡，春風和暢，一片桃紅直撞入眼簾，他正有點口渴，一眼看到精明的生意人燒了泉水賣，白慶端當即泡了茶，然后一邊信步觀賞一邊小口品茶，真實別有一番風味。

正走著，忽聽有人說：“好茶！”白慶端一看，是個清瘦的中年人在說話，那人穿了一件黃馬甲，右手一把撿廢紙的火鉗，左手一只布口袋。那清潔工又說話了：“你喝的是特級黃山毛峰吧？”

白慶端不禁暗暗吃驚！他微微笑著問：“你怎么知道的？”那清潔工撿起一張廢紙片，眼皮也不抬的說：“你看你這杯中茶葉，形似雀舌色似象牙，不是黃山毛峰有是什么？”

白慶端本就是個不拘小節的痛快人，正所謂高山流水覓知音，遞過茶杯說道：“要不，你喝一口品品，看看我這茶如何？”

那清潔工聽了先是一愣，然后擦擦手，小喝一口，在嘴里輕輕鼓蕩一下，再化為一縷線細細流入咽喉之中，這才吐氣開聲：“好茶、好茶，可泡茶的水太開了，這樣的茶葉只需80度的水沖泡就可以了，還有，泡好茶的水應一沸即沖，而這水煮沸后時間長了點，即水老了，水過沸過老泡茶，不僅使原來清澈明亮的綠色變黃、原來鮮爽清醇的滋味變苦，而且吧茶中的營養破壞一空，所以可惜了。”

白慶端目瞪口呆，這清潔工腹中的茶經遠在自己之上。

好不容易又盼到周日，白慶端親自開車到南山坡，三轉兩轉才看見了那清潔工，便說：“還記得我嗎？今天能不能陪我喝兩盅？瞧，我這車上炊具、茶具、茶葉一應俱全，今天泡的茶再也不會毀了。”那清潔工大喜，說：“我求之不得哩。”

當下兩人拎了一壺清冽冽的泉水，先在炊具上燒了。然后白慶端像拿寶貝似的取出一罐子茶葉來，剛一打開即異香撲鼻。那清潔工驚叫起來：“形如鳳羽、色如玉霜，是中國獨一無二的安吉白茶！”

被清潔工一口說破，白慶端心里的吃驚和佩服就不用說了。這時水中氣泡已成蟹眼狀，等稍冷卻了一下后白慶端泡上兩杯茶來，只見湯色鵝黃清澈明亮，而那香氣越發馥郁無比了。

已近中午，白慶端忽然想起一件事，便說：“我有件事想問一下，請你不要生氣，你是一個清潔工，卻又是如何這般了解茶的？莫不是以前在茶廠干過？”那清潔工臉刷地一下就陰了下來，白慶端正后悔話問得唐突，卻聽清潔工說：“你聽說過五年前那件普洱茶拍賣事件嗎？”

白慶端連連點頭，那件事太轟動了。五年前拍賣行拍賣一件極品普洱茶，當時全程有頭有臉的人全去了，各個雄心勃勃想拍到手。隨著價格節節攀高，舉牌的人越來越少，到最后一錘定音，茶落本市一位赫赫有名的老板手中，那價格比一套市中心的商品房還貴。奇怪的是，事后不久那老板就銷聲匿跡了。

難道……

那清潔工緩緩地說：“我就是五年前拍得那極品普洱茶的老板。那時我年輕氣盛事業有成，放眼天下簡直沒有辦不到的事，于是發下一個宏愿——品盡天下好茶！所以一時逞強就拍下了那極品茶葉。我以為一不豪賭二不吸毒，只不過喝點好茶，難道還能喝光家產不成？可是，某一日當我資金周轉不靈時才發現我錯了，日積月累的，我竟把無數的錢化成茶葉流進了腹中，再后來公司破產了，只好到這做了一個清潔工。”

那清潔工一口氣說完，神色凄惶眼神暗淡，他直起身躬著腰慢慢走了，臨走時留下一句話：“老兄氣度不凡，可這茶葉如此名貴，僅憑工資怕也賣不起吧？老兄，我看你并不真懂這茶道的道，已墮入魔障，索性還不算深，還是盡早懸崖勒馬為好。”

白慶端呆立著好半天回不過神來。是的，這安吉白茶他垂涎已久，可又哪里舍得買？是一個“朋友”送的，那朋友以前送過錢、洋酒、字畫，全被白慶端打回了。昨天那朋友說有人送了他一罐茶葉，他不喜歡喝茶，糟蹋了可惜，便送給了白慶端，白慶端收下了。那朋友還附帶送了一套茶具，說是寶劍贈名士、紅粉送佳人，有好茶葉沒有好茶具也是不妥，那茶具也是他渴盼已久的，價值過萬……

回到家中，白慶端對著那套茶具、那一大罐茶葉久久出神，夫人正要上前問個明白，卻見白慶端忽然雙手抱起茶具狠命一砸，嘩啦一陣響，茶具粉碎。

夫人嚇壞了，死命拉著他，問：“你是不是到南山坡撞見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了？”白慶端哈哈大笑起來，說：“我干凈得很，從未有過的干凈。家里還有多少錢？明天我要還人家的茶具、茶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