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承波 徐娜

王珮瑜,人稱“瑜老板”,是一名京劇老生演員。她今年40歲,40歲正是唱老生的黃金時代。如今,她不僅火了,更“火”成了一種現象。但當喧囂過后,她依然會感受到來自藝術的孤獨。
花式傳播京劇
2017年,在《奇葩大會》上,王珮瑜演示了三段傳統戲的表演方式:“驚提”、“怒沉”和“喜展眉”,還做了三個表情包,引起了病毒式的傳播。
那之后,她就越來越多地出現在綜藝舞臺上,比如和流行歌于合唱《涼涼》、與虛擬歌于同臺表演,還當了綜藝節目的導師;她還是“抖音”玩家,一段“笑出國粹范”的視頻,笑出了2000多萬的點擊量。最近,她的觸角又延伸到了電子游戲領域。敏銳十時下最流行的玩法,在她的公眾號上,古老的京劇知識,搭配著新奇的表情包和二次元文化。她把京劇變得越來越好玩了。這一年多來,她的微博粉絲從幾萬躥升至幾百萬。她似乎體會到了梅蘭芳時代才可能有的追捧——在那個年代,京劇演員就是流量明星。
“王珮瑜,介不是小冬皇嗎”
王珮瑜的老生生涯,始十余叔巖留下來的十八張半唱片。她11歲才接觸到京劇,入行雖遲,但天賦過人的她,僅僅練習了兩三個月,就憑一段《釣金龜》獲得了江蘇省票友大賽第一名。之后,她被邀請到南京電視臺錄節目,偶然認識余派研究專家范石人。老先生告訴她,女孩學老生,更齊易成頭牌,并贈給了她一些余叔巖和余的弟子孟小冬的唱片。那些日子,她都是聽著這些唱片入睡的。一開始,還覺得難聽,但觀眾雷鳴般的掌聲,給了她無限遐想:有朝一日……
但余派是出了名的保守,余叔巖只留下了十八張半的唱片,叉極少收徒,收徒后也極少教戲。甚至有說孟小冬也只從他那里學了三出半戲。非梨園世家,沒有師承背景,來自蘇州的王珮瑜硬是踏入了余派,成為了余叔巖的第四代傳人。14歲,經范石人引薦,王珮瑜報考了上海戲校,拜余派專家王思及為師。考試一一通過,發榜時,她卻被告知不能錄取,理由是,新中國成立后,戲校沒有培養過女老生。她當場給文化局的領導寫了封信,說是“我心已決”。于是,當天晚上,新民晚報就刊出了《上海戲校破格招收女老生》一文。
戲校里,王珮瑜被歸入生行一組,整天跟男生一起練基本功。除了腰腿功,還得練飛腳旋子、掃堂趴虎、搶背吊毛、圓場把子。每天都是六點起床,練早功,作為組里唯一的女生,她沒有一點優勢,于是只能加倍練。慢慢地,她竟變成了領頭踢腿那個。
京劇教學,先生們常常不先講“為什么”,而是讓你先模仿,“模仿是一個絕佳的學習途徑,在練習積累到一定數量時,自己就豁然開朗了。”是《霸王別姬》讓王珮瑜摸到了京劇藝術的脈。“‘人戲不分無關對錯,至少對藝術呈現是有利的。”
15歲那年,在程君謀(著名票友,曾加入荀慧生的戲班,被稱為“票友中的譚鑫培”,名氣尤在譚富英之上,老生中除余叔巖沒有蓋過他的)誕辰百年的紀念演出中,老生演員、梅蘭芳的女兒梅葆碉突然生病,王珮瑜被委以重任。演出大獲成功,梅葆玖說她“天生是塊唱老生的好料。不僅長得像孟小冬,更是當今余派第一人。”16歲,王珮瑜北上天津參加京劇大賽,演了一出被稱為是“冬皇廣凌絕響”的《搜孤救孤》,徹底鞏固了她“小孟小冬”的美譽。王珮瑜記得,大巴車準備離開劇場時,熱情的天津戲迷圍住了大巴車,呼喊著“王珮瑜,介不是小冬皇嗎。”然而,18歲這年,少年成名的王珮瑜有了強烈的意識,“不做孟小冬第二,只做王珮瑜第一。我太急于成為我自己了。”
法海回到人間
漸漸地,王珮瑜發現自己身上背負得越多,“成為自己”的壓力就越大。這種壓力終于在2004年,爆發了。那時,她已經是上海京劇院的副團長了。她選擇了出走,張開雙臂奔向市場,成立了工作室、組建了團隊,登臺演出。但不到兩年,她叉回來了。在離開劇團的日子里,她松懈了,沒人逼著練功,她開始發胖,自己卻還沒有意識到。
2008年,5月的那場大地震給了她莫大的震撼。11月,她的恩師王思及離世了。恩師離去前,眼睛始終望著她,斷氣了也沒閉上。后來師娘告訴她:“我的一生注定給思及,而思及的一生,是為你準備的。”她后來說,“這時候我才意識到,我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事實:我要長大,藝術上要獨立。”也是在這一年,王佩瑜在藝術上踏出了試探性的第一步,時值孟小冬百年誕辰,她和舞臺劇導演馬竅合作,演出了《烏盆記》。這出戲融合了相聲和評書,邀請了相聲表演藝術家馬志明以及評書大師單田芳參與演出。馬騫認識王珮瑜快二十年了,他口中的她,是“非常堅守傳統的,或者說是保守”,“她所有的戲必須要經過老先生的口傳心授,所有的技巧、做派必須是有跡可循的。”為了讓她感到舒服,馬騫不得不經常做出調整。
在馬騫看來,王珮瑜是個矛盾綜合體。專業上她保守,在市場化上,她努力拓展自己的邊界。2016年,她在京劇演出中,就加入了直播和彈幕的互動玩法,是邁出了改變的第一步。2016年末,《春水渡》在上海小劇場戲劇節首演。馬騫說,“這次她主動提出了創新。可以看出,她在謹慎地從傳統中向外邁步,還是有欲望的。”
《春水渡》脫胎十《白蛇傳》,但它無關愛情,它講述了法海和許仙的成長。借助法海,王珮瑜有話要說,有思想要表達。這些主題在傳統京劇中是不涉及的。演出時,舞臺有一面鏡子,映照著臺上的演員,也映照著觀眾。有時候,鏡子也會側過來,這一面是許仙,另一面是法海。鏡像下,法海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權威。一番“渡”與“不渡”的爭論后,他脫下了僧袍,放下佛珠,決定去人間走走。“也許,最好的修煉在人間。”故事的后來,法海或許“渡”不了許仙,但他“渡”了自己。”從某種程度上年,這個法海就是王珮瑜的自我投射。
喧囂背后的孤獨
年齡感是老生行當重要的資本,尤其是對于女演員來說。不過,在這樣的黃金時代里,王珮瑜卻走出了藝術的象牙塔,正如《春水渡》里法海回到人間,“你需要去搞明白一些事情,走下舞臺,才能全面呈現在舞臺上。”
現在,喝著茶的王珮瑜,正在研修著怎么“活在當下”。舞臺上,她是身披光環的明星,但回到家里,她在喝茶、焚香、練習瑜伽中,獲得安靜。老戲迷擔憂她技術下降,但她很坦白,“不去做這些事情,技術退步的焦慮也始終存在。”過了單純追求技巧的階段,王珮瑜更看重的是適合自己狀態和年齡的戲。對于過去的掙扎與執拗,她說:“京劇的規則并不需要去沖破,因為它集合了那么多其他劇種的形式和養分,本身就足夠開放,足夠接地氣,足夠有趣的了。”她用各種方式推廣京劇,擁有了越來越多的粉絲,越來越熱鬧。不過,她并沒有迷失在眼前的風光中。錄制完某綜藝節目,她就會回到上海,花了三個月時間,再重新學一部早就會的老戲。
這時,當背離一切喧囂,她又開始感覺到孤獨。這種孤獨感也是來自京劇本身的,而隨著老一代藝術家的逐漸逝去,這種孤獨感還會與日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