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颎被殺，隋朝興亡的轉折點

張國剛

599年，隋朝開國已有十八載，許多陪隋文帝楊堅打下江山的佐命功臣已離開了人世，一如大將軍韓擒虎自然老去，得個壽終正寢;又如散騎常侍盧賁被廢黜，在家中郁郁而終;再如鄖國公王誼因謀反大罪被賜死。本年，最大功臣之一的高颎（音同窘）（541—607）雖還健在，卻過得極不太平。因為早些時候，楊堅和皇后獨孤伽羅吵了架，是高颎出面勸和的。但這一勸，成了高颎輝煌人生的轉折點。

《史記·淮陰侯列傳》里有句話：“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是說韓信不論功成名就還是身敗名裂，都是蕭何造成的。高颎跟韓信有些相似，他一生的榮辱都與獨孤伽羅密切相關，可以說他“成也獨孤伽羅，敗也獨孤伽羅”。

高穎（541-607），隋朝開國功勛、滅陳主帥，主持修建了大興城，后因得罪皇后獨孤伽羅而遭貶黜。（李云中/繪）

隋滅陳的主帥

541年，高颎出生于渤海高氏。當時高家有一棵柳樹，百尺多高，繁茂挺拔如同車蓋。鄉里的老人說：“這家要出大貴人。”

高颎的父親高賓曾在北齊為官，因避奸臣進讒而投奔北周，被北周大司馬獨孤信引為僚佐，并賜姓獨孤氏。這時，獨孤信之女獨孤伽羅便走進了高颎的生命。獨孤信被殺后，已與楊堅完婚的獨孤伽羅依然和高家保持著良好的關系，“以賓父之故吏，每往來其家”。她對高颎十分熟悉，對他的才能也非常了解。

580年，楊堅以外戚的身份輔政，急需文武兼備的人才來輔佐。獨孤伽羅推舉了高颎，使他立即得到重用。當時，尉遲迥起兵叛亂，楊堅命老將韋孝寬攻擊叛軍，但諸路大軍都不敢領先出戰。楊堅見狀，命大臣崔仲方前去監軍，崔仲方卻以父親在山東為由推辭了。眼見楊堅無人可用，高颎主動請求出行。

兩軍對峙，尉遲迥集中全部兵力13萬準備決戰。韋孝寬進攻受挫，被迫撤退。高颎設計：先射圍觀的人，造成混亂，然后乘勢沖擊。觀戰士民被射，果然紛紛逃避，喊聲震天。高颎趁機傳呼：“敵兵敗了！”韋孝寬軍隊士氣大振，乘亂進擊，大敗叛軍，尉遲迥被迫自殺。至此，楊堅解除了一個心腹大患，穩固了自己的地位。他在臥室內設宴款待高颎，“撤御帷以賜之”。由于高颎是楊堅岳父的舊臣，忠誠度絕對可靠，再加上此戰之功，楊堅更將其視為心腹。

楊堅建立隋朝后，高颎被封為“尚書左仆射，兼納言，進封渤海郡公”，“朝臣莫與為比”，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楊堅每次召見高颎時，為表尊重，“呼為獨孤而不名”。

如果說平定尉遲迥的時候高颎只是個監軍，并非主帥，那么在接下來的滅陳之戰中，高颎無疑成了實際上的主帥。

587年，楊堅問平陳之策于將相。高颎獻策說，一要時常騷擾南陳邊界，耽誤陳國農時;二要放火燒毀陳國房屋，損耗其經濟財力。楊堅采用了他的計謀后，“陳人益敝”。 第二年，楊堅以楊廣為元帥、高颎為元帥長史分8路、共計51萬大軍大舉伐陳，三軍的參謀事項都由高颎決斷。在整個伐陳過程中，既有楊素從水路順流而下，又有韓擒虎、賀若弼等渡江作戰。在滅陳之后還發生了韓擒虎、賀若弼爭功的事情。要不是有高颎坐鎮中央、節制各將，滅陳之戰會比實際上艱難得多，不可能僅用10余天就占領建康城。

楊堅稱他“天降良臣于我”

楊堅對高颎關懷備至、信任至極。高颎時常坐在朝堂北邊的一棵槐樹下處理政務，有人要砍掉這棵樹，楊堅指示不要砍，特意為他留著。可見高颎被看重，竟然到了這種程度。

楊堅對高颎的依賴是方方面面的，比如律法，著名的《開皇律》就是由高颎制定的。他在新律中增加了“不睦”一罪，使律法中的10種罪名最終定型，并以“十惡”概稱。此后，歷代封建王朝均予以承襲，將其作為封建法典中的核心內容。另外，楊堅還命高颎監制了新都大興，其規劃和建設大多出自高颎之手，為后來唐長安城的繁榮奠定了基礎。

高颎很清楚自己有多么位尊權重，因此時刻擔心皇帝疑懼。他曾上表章請求辭職，讓官員蘇威接替。不料楊堅想成就他讓賢的美名，暫時同意了他解除仆射的官職。幾天后，楊堅說：“蘇威在前朝隱居不肯做官，高颎卻推舉了他。我聽說推薦賢能的人受上賞，怎么能讓他丟官呢？”于是命令高颎恢復原位，不久拜為左衛大將軍，原來的官職不變。

589年，高颎平陳大軍還京后，因功加授為上柱國，晉爵位為齊國公。楊堅慰勞他說：“你討伐南陳后，有人說你謀反，朕已經殺了他。君臣之間親密的關系，不是蒼蠅之類的小人所能離間得了的。”這時，高颎擔心功高蓋主惹來嫌議，又請求辭職，楊堅干脆下了詔書，說：“你見識遠大，謀略很深，我讓你掌管了禁軍，把你當作心腹。自我受禪登基以來，你常常參與機要，盡忠竭力，心跡俱盡。這是天降良臣于我，讓你幫我，望你不要再費口舌辭職了。”

這以后，右衛將軍龐晃及將軍盧賁等人，先后在楊堅面前進言詆毀高颎，楊堅皆大發雷霆，將其貶黜。他對高颎說：“你獨孤公就像一面鏡子，常被磨擦，越磨越亮。”不久，尚書都事姜曄、楚州行參軍李君才也上奏說：“水旱不調，罪由高颎。”請求廢黜他。結果高颎不但沒事，這二人反倒獲罪丟官。

死在“一介婦人”的嘴下

受到如此信任的高颎，最后為何失寵了呢？這又與當初推薦他的獨孤伽羅有關。

楊堅懼內，很長時間都只跟獨孤伽羅談情說愛，把后宮里其他女子當擺設。可有一天他遇上了尉遲迥的孫女，被她傾國傾城的美貌給迷住了，于是兩人發生了關系。獨孤伽羅知道后心生嫉妒，借機害死了尉遲氏。楊堅知道后憤悶之極，覺得自己當皇帝連寵幸一個妃子都不行，真沒意思，不想活了！他騎著馬在郊外的山谷間亂跑，高颎趕緊追上他，“扣馬苦諫”。楊堅嘆息道：“吾貴為天子，而不得自由！”高颎勸他說：“陛下貴為天子，豈以一婦人而輕天下呢？”楊堅才作罷。

不料這番話傳到了獨孤伽羅耳朵里。把我當成一介婦人？她覺得髙颎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于是懷恨在心。

當初，高颎的夫人去世，獨孤伽羅讓楊堅張落為他續弦，高颎流著淚辭謝，說：“我年紀大了，現在吃齋念佛，不愿再續弦了。”可不久，高颎的侍妾卻生了個孩子。楊堅聽說后還挺高興，與獨孤伽羅商量送禮物祝賀，后者卻沉下了臉，對楊堅說：“陛下，你還能相信高颎嗎？你想為他娶媳婦，他說天天信佛念經、吃齋吃素，不愿續弦了。實際上他已經有個愛妾在身邊了，這是心存愛妾、面欺陛下啊。他這個人愛說謊，這事兒已經很清楚了。”隋文帝覺得有理，便開始疏遠高颎。

有一次，楊堅想討伐遼東，高颎固諫不可。楊堅不從，任高颎為元帥長史，隨漢王楊諒征討遼東，因遇上久雨和疾病，不利而還。獨孤伽羅又對楊堅說：“高颎當初并不想去，陛下強迫他去，我就知道他會無功而還的。”另外，楊堅因兒子楊諒年少，把軍權委托給了高颎。高颎一心為國，對楊諒的話大多沒有采用，因此遭其懷恨。還京后，楊諒哭訴于獨孤伽羅說：“兒有幸沒被高颎所殺。”楊堅聽了，心中更加不平。

不久，上柱國王世積因謀反罪被殺。在受審過程中，他供出了一系列高官，其中就有高颎。隋文帝聽后大驚，想定高颎的罪。盡管有10多位重臣證明高颎無罪，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加上之前的積怨已深，高颎終被免官。

隨后，又有人告發高颎，說：“其子對他說：‘司馬仲達當初托病不朝，于是擁有天下。您今天也遇到類似情況，怎知不是福分？”楊堅終于震怒。有人提出殺了高颎，他說：“去年殺虞慶則，現在又殺王世積，如再殺高颎，天下人會怎么說我？”于是只除掉高颎的官籍，貶為平民。

604年，楊堅去世。楊廣即位后，召回高颎入朝任職，拜為太常。楊廣生活奢靡，又發起修筑長城的勞役。高颎十分擔憂，對太常丞李懿說：“周朝因好樂而滅亡，殷鑒不遠，怎能又這樣呢？”當時，楊廣對啟民可汗恩寵和禮遇太甚，高颎對太府卿何稠說：“這個胡人頗知中原虛實、山川險易，恐怕他成為后世的禍患。”他總結了楊廣的執政情況后，又對觀德王楊雄說：“近來朝廷一點綱紀都沒有。”這些言論都被有心人記錄下來。

607年，又有人向楊廣進讒言，終于，66歲的高颎以“誹謗朝政”的罪名被處死。“天下莫不傷惜”。后來唐太宗講“隋之興亡，系（高）颎之存沒”，認為罷免高颎，是隋朝政治由明到昏的轉折點。毛澤東也曾經點評這段歷史，認為自此“蘊藏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