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談足以賈禍

●方鴻儒

明代開國文臣宋濂諷刺小品《尊盧沙》，以列國爭雄，策士縱橫為時代背景，對“夸談”者之言行、伎倆及結局作了洗練而傳神的描寫，評點亦意味深長，堪以警世。

秦國有個叫尊盧沙的人，平時擅長夸夸其談，染此惡習卻渾然不覺。秦國人嘲笑他，他反而自抬身價，大言不慚地吹噓：你們可不要笑話我哦，“吾將說楚以王國之術（我將要面陳楚王治國理政的方略）”。言罷便翩翩然南下楚國，去踐行他的“夸談夢”了。

到了楚國邊境，把關的官吏因其形跡可疑，要拘禁他。他可是相當的牛啊：“你們可要小心哦，不要拘禁我，我可是來做楚王老師的哦！”關吏聞其大話，嚇得立馬把他送到朝廷。

大夫寘（zhì）豈敢怠慢，將其安頓在高級賓館，且十分謙卑地請教：“先生不輕視我們偏遠國家，不遠千里，為壯大我們楚國出謀劃策，在下有幸和您面晤。其他事不敢多問，想恭聽您做楚王老師的想法如何？”孰料尊盧沙連蒙帶唬，怒曰：“是非子所知（這不是你這種檔次的人所能獲知的）！”

大夫見打聽不到尊盧沙的真實意圖，只好再把他送到上卿瑕那里。瑕以貴賓之禮款待他，也試圖像大夫那樣咨詢他。尊盧沙則大怒，欲拂袖而去。上卿瑕心想：“倘楚王怪罪下來，我豈不是吃不了兜著走。”于是急忙向楚王稟報如此這般。一嚇二蒙三怒，尊盧沙將詐術玩得可謂爐火純青！

楚王聞訊“老師”大駕光臨，便催促其速速來見。尊盧沙架子搭足，使者請了三四趟，他才答應見楚王。等見了楚王，尊盧沙儼然一副“老師”的做派，只拱手作揖并不跪拜。

接著便言辭滔滔，虛構戰況說：“楚國東有吳越西有秦，北有齊和晉，皆虎視眈眈地窺伺楚國。我路經晉國邊境，聽說晉要約同其他諸侯國圖謀攻楚，已宰了白牲，陳列在珠盤玉器里，歃血為盟誓，祭祀河神，必敗楚國。大王你還能高枕無憂嗎？”

這一番危言聳聽，可把楚王忽悠得夠嗆。楚王忙起身問計。尊盧沙乘機指天發誓：“如讓我尊盧沙為上卿，楚國必強盛！”楚王說：“既如先生所言，冒昧請問：應先做哪件事？”尊盧沙卻避而不答，單劃翎子：“這可是不能空口向您陳述的。”楚王聽其弦外有音，便遂其意愿，任命他為上卿。

尊盧沙走馬上任三個月，邊境并無異常情況。然則，該來的遲早會來。不久晉侯便率各諸侯國的軍隊大舉南下。楚王十分驚恐，急召尊盧沙商議退敵之計。

尊盧沙瞪大眼睛，無言以對。待楚王追問再三，他才囁嚅而言：“晉師銳勇無比，我替大王著想，上策不如割地求和。”楚王聞之大怒，把尊盧沙拘囚三年，劓鼻放行。

得此教訓，尊盧沙逢人便說：“我這才知道夸談足以賈（gǔ招惹）禍。”從此他終身不再夸談，偶爾想說大話，一摸被割掉的鼻子就閉嘴了。

宋濂先生評點說：春秋戰國時期，士人好說大話，想借機圖謀利祿。尊盧沙不過是其中一人。如果晉軍不馬上攻楚，尊盧沙或許還可以兜售其“夸談夢”。不幸的是，晉軍很快南下，他的夸談便破產了。“歷考往事，矯虛以誑人，未有令后者也。”——考鑒歷代往事，凡靠詐言假話來騙人的，都沒有好結局。

戰國至今，“夸談”之風，千年未絕，代有傳人。劓鼻事小，禍國事大矣！